夏唐朝会。众皇子领衔,文武大臣两边坐定。
例行优先处理完各地洪涝旱灾等加急事务之后,开始了本次朝会的唯一廷议主题——草原使团。
白羊王提木上殿行礼问安,复述开出的条件,然后下殿,等候廷议结果。
虽早猜到众人的反应,但看很多大臣脸上抑制不住的喜色,太子宋浩泽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众爱卿以为如何?”
“回陛下,臣以为不妥。公主殿下千金之躯,为求两国安宁,不远万里下嫁给单于孪鞮图漫为妻。图漫不幸亡故,公主决意殉情。但其子古罗放辟邪侈,骄奢淫逸,竟不顾天理人伦,要强娶殿下为妻。要知道,公主殿下已然是其母妃,怎可让此淫贼如此搅乱纲常?”礼部尚书陈志杰率先表示反对。
“尚书大人此话不妥。”鸿胪寺卿嵩明道,“子续父妻是草原习俗,千百年来历代如此。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草原尚未开化,尚无此伦理常情。草原人按中原礼节下聘,两国既然要和平交往,当然也要尊重草原习俗。”
“你的意思,你也可以娶你二娘?”
众人哄堂大笑,嵩明勃然大怒,“陈尚书慎言!我非草原人,怎可如此辱我?”
“公主殿下也不是草原人,你怎可如此辱公主?”
“民间有语,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公主既嫁入草原,当然也要遵循草原风俗。再说古罗可汗重新下聘,迎娶亡夫的公主,算不上是违反纲常,也是对我国的尊重。”嵩明道,“何况既可以促使两国和平往来,又兵不血刃得到乌查草原,使得夏唐北扩,骑兵加强,利大于弊,有何不可?”
随着更多大臣加入战团,你一言我一语,火药味越来越浓。
“陈志杰,你纵然出自太子门下,也不可因私废公!和亲一事,上利朝廷,下利百姓,使蛮夷归于教化,德泽于四方,威服于海内。怎可因一家之私,废天下苍生之念!”
嵩明此语一出,满朝皆惊,沸腾的局面瞬间安静下来。
宋泽浩脸色阴沉。这是他最不想听到的话,因为接下来无论他怎么反驳,无私也有私,至公也无公,何况这件事他本就掺杂了太多感情,驳无可驳。
“太子,你怎么想?”
“回父皇,儿臣从不相信草原人,什么和亲、聘礼我全然不信。从公来说,和平是打出来的,不是和亲和出来的。从私而言,我确实不忍公主妹妹好不容易逃出虎口,自己人又亲手将她送入狼窝。”
“国虽大,好战必亡。”三皇子宋泽霸道,“一味用强,劳民伤财,兵疲将劳,天下疲敝。不以以和为贵,以君子之心待人,只怕不光两国要起兵戈,连本国百姓也会大失所望、怨言四起。公主身为皇室中人,也要学会为父皇分忧,为天下担责。天下苍生四个字,大过一切法度和私情。”
“好了,既然大家说的都有道理,那就少数服从多数,简单表决一下,赞成公主和亲的,站左边;不赞成的,站右边。”宋建业道,“此乃公议,并无对错之分,大家顺心意而为即可。”
夏唐以左为尊,所以众皇子一般立于左侧。
太子移步到右边。
皇三子不动。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大臣各自站好。
皇四子扫视一圈,发现左边明显多于右边,他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走到了右边,站在太子身后。
太子也有些意外。
“好了,各位臣工归位吧。朕明白大家的意思了。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宜嘉虽是亲生女儿,朕也不得不割爱。”宋建业道,“礼部全权负责公主和亲事宜,按制操办。”
他顿了顿,望向太子。见太子脸色平静,不似当年愤怒和绝望,心里一紧。
“太子有话要说吗?”
宋泽浩深吸一口气。“既然是朝会公议决定,儿臣无话可说。请教礼部陈尚书,按制,公主何日启程?”
“回殿下,按制,礼部要请旨,从钦天监调取公主玉碟,也要递国书求得古罗单于的生辰八字,以便定下成亲的日子和出发的黄道吉日;然后置办嫁妆,挑选随从官员和仆役;要行文兵部和禁军,挑选随亲护卫;公主要进宗庙举行大祭,求祖宗庇佑;如有必要,要行文全国,要求四品以上官员上贺表。就算从今天开始,走流程最快也要六个月。若是黄道吉日不在六个月之内,还需往后顺延。”
“回父皇,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宋建业虽有疑虑,但也不知道太子要干什么。没有干预廷议结果,也没有抗旨不遵,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逼问,便无事退朝,示意太子留下。
“泽浩,我知道你不愿意,我也不愿意。既然木已成舟,接下来要怎么做?我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
“接下来我要去公主府,把这件事告诉她。”
“你还是不要去了,我让内侍去宣旨。”
“宜嘉是我亲手接回来的,当然是我去告诉他。别人去,她不会信,也不会听。”
“她会听你的吗?”
“我尽力吧。”
“浩泽,当了皇帝不代表为所欲为,以后你坐在龙椅上,你就明白了。哪怕你怪我,也不要有过激的举动。现在殿内没人,若是想骂我,甚至扇我两巴掌都随你,我不会怪你的。你做哥哥的,一直比我这个做父亲的要强很多。对宜嘉,我真的也很愧疚。”
宋泽浩摇摇头,转身走了。
宋建业望着他的背影,满嘴苦涩。
“皇上为何不告知他真相?送走公主是为他着想。如此父子相疑,怕是不妥。”周翼宇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来,站在宋建业身后。
“你还不了解浩泽,若是他知道真相,他会把担子一肩扛了。他的身子,扛不住的。”
“天道如此,陛下也扛不住啊。”
“能扛一点是一点,恶人我来做吧。”宋建业长叹一声,“你挑选好手密切注意太子府和公主府的动静,风吹草动立刻禀我。”
“是。太子有兵权,会不会起兵?这是我最担心的。”
“不至于。他是太子,国家的储君,未来的皇帝,做事不能不顾后果。当年的事也不能定性为起兵,带几个家奴侍卫去追远嫁的妹妹,仅此而已。若是那几个府兵连这点忠诚度都没有,还不如养条狗。”
“是。”
“公主的命格,确定不会错吗?”
“《奇门遁甲》乃天下第一奇书,想必不会错。不过臣担心理解有误,陛下最好召张灿入宫。”
“不必了。你的推演之才不在张灿之下。你日后要多多帮扶太子。”
“是。”
太子脸色苍白,但眼神越来越坚定。他没有乘车,直接骑马赶到公主府。
他直接告诉了宋宜嘉廷议的结果。看着泪流满面的宋宜嘉,他一阵心疼,抱了抱她。
“是哥哥无能,阻不了父皇,也阻不了廷议。”他抬起宋宜嘉的脸,帮她拭去泪水。“但是我说过不会让你再去草原,你相信哥哥吗?”
宋宜嘉的眼睛亮了。
“会失去很多东西,明白吗?”
“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会吃很多苦。”
“我不怕。”
“好!不怕就好。”宋浩泽扶起她,“你什么都不用想,礼部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哪怕让你去和古罗拜堂,你也去。这鸳鸯玉佩是太子妃和我的定情之物,”他一边说一边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宋宜嘉,“另一只在太子妃那里,两只玉佩合在一起之后,可以发出凤鸣之声,腹部会出现一只小鸳鸯图案。有人拿另一只鸳鸯玉佩找你,你一切听他的。”
宋宜嘉安心了。
“我这就要去安排,为保密,会很长时间不来看你。”宋泽浩起身走两步,又回头道,“若事情败了,或是有一天你走投无路、生不如死了,打开哥哥送你的锦囊。里面的东西打开就没了,不能乱拆。这是最后的手段。”
“嗯。”宋宜嘉捏紧了手中锦囊,目送太子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