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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的心跳徒然加快。
薛仁贵!大唐又一位耀眼的名将,如今的他还只是军中一名普通的士卒,数年以后,他终将像一块拭去了尘埃的明珠一般,闪耀于大唐高宗年间。
关于薛仁贵此人,或许他的传说比史实更多,李素前世就听过许多,有些是真,有些是杜撰,但他的功绩尤其是平高丽一战的功绩,却是半分不假。
直到现在李素才知道,原来薛仁贵的本名叫“薛礼”,“仁贵”是他的字,看着面前这位容貌青涩稚嫩,神情带着几分拘谨紧张的年轻人,李素由衷地笑了,笑得很开心。
“你真是薛仁贵?”李素再次问道。
薛仁贵手足无措地看了看李素身后那群面目狰狞一看就知绝非善类的部曲们,心中顿时对李素的来意感到愈发惊恐,脑子里不停地回忆自己什么时候惹过这么一尊大神。
“小人……薛礼,字仁贵,呃,确是薛仁贵。”薛仁贵咬牙道。
李素乐坏了,非常自来熟地拍上了他的肩膀,眉开眼笑道:“你就是很会打仗的那个薛仁贵?”
薛仁贵脸颊发烫:“呃……小人不会打仗,小人只是军中寻常府兵,若有得罪贵人之处,还望……”
李素皱起了眉,刚才只顾着激动,这时冷静下来他才发现薛仁贵的身份,名垂千古的名将为何如今还只是个小小的府兵?这不科学!
“为何还是府兵呢?”李素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眼中充满了恨其不争的惋惜:“……你应该是将军了啊!”
薛仁贵悲愤仰头望天:“…………”
谁不想当将军?可是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薛仁贵刚投军才不到一年,虽说是河东薛氏名门出身,不过早已家道中落,到他父亲这一代已是几亩薄田勉强度日,去年才投了府兵,如今寸功未立,怎么可能轻易便当将军?
浑然未觉薛仁贵的悲愤情绪,李素拍了拍他的肩,道:“以后可要争气点,以足下之才,早晚必为国士。”
营房内众人闻言一惊。
这是什么情况?眼前这位贵人刚刚才认识薛仁贵,开口便对他有如此隆重的赞誉,太不合常理了,你们很熟吗?还有……这家伙人五人六的,到底是谁啊?
这个问题当事人薛仁贵也很想知道,于是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很直爽地开口问了。
“多谢贵人谬誉,小人诚不敢当,还未请教贵人……”
李素哦了一声,笑道:“我姓李,名素。”
营房内众人顿时倒吸一口陕西凉皮(气)。
薛仁贵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失声道:“李素?泾阳县公李素?”
李素眨眼:“我很有名吗?”
营房内众人没说话,只是同时起身站直,然后整齐划一地朝他躬身抱拳一礼。
“李公爷之名,天下皆知,我等虽粗鄙武夫,却也非孤陋寡闻,得见李公,此生幸甚。”薛仁贵神情恭谨地道,目光带着几分强自压抑的兴奋。
“收到你们的崇拜了,好,都免礼,薛仁贵,你出来,我和你聊聊。”李素说完转身走出营房。
里面的味道太呛人,李素忍到现在终于受不了了。
满头雾水的薛仁贵跟在李素身后走出营房,然后随着李素在大营中间的空地缓步而行。
走了一会儿,李素确定已闻不到营房的臭味了,这才停下脚步,转过身道:“薛仁贵,你投军多久了?”
薛仁贵老老实实道:“贞观十七年底投军入府兵,家父托了人将小人投到虢国公张士贵帐下效命,说来投军已一年,但直到如今仍未上过战阵,故而寸功未立。”
李素点头,他对虢国公张士贵并不陌生,大唐如今猛将如云,这位虢国公也是其中之一,是跟程咬金,牛进达,尉迟恭等人齐名的老将,薛仁贵说是投在张士贵麾下,但从他如今仍只是一员小小的府兵的现状来看,显然张士贵并不重视他,否则薛仁贵如今至少也该是张士贵身边的一名亲卫。
其实这也很正常,一个二十来岁从未上过战场的毛头小伙子,不知根不知底的,入府兵以来又没有任何亮眼的表现,别人凭什么信任他?若是一投军就给他个校尉当,这位大将军一定病得不轻,要不然就是收了巨贿。
李素此刻心中有些窃喜,这就是活了两辈子的好处了,别人未曾发现这块蒙尘的美玉,可他只凭一个名字就发现了,说起这位薛仁贵,虽说如今并不出色,但他在史书上的名声可不小,跟裴行俭一样,他也是文武全才,而且论才干,他比裴行俭更要强上几分,如今正是默默无闻乏人问津之时,算是事业上的低谷期,上天安排李素在这个时候认识他,显然又是上天的一番厚赐。
上下打量着薛仁贵,李素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深。
若把这家伙用盒子装起来,再在盒子上面系一个粉色的蝴蝶结,这个礼物就很顺眼了。
“爱干净吗?每天洗脸洗脚吗?”欣赏完毕,李素冷不丁问道。
“啊?”薛仁贵愕然。
李素皱眉,耐心地解释道:“虽说出门在外,该讲究的卫生还是必须要有的,一己之垢不扫,何以扫天下?”
薛仁贵神情露出古怪之色,显然觉得面前这位赫赫有名的李县公有点怪异,而且思维如天马行空,不着边际,跳脱得厉害,实在不太好打交道。
“偶尔,呃,偶尔洗一洗……吧?”薛仁贵不确定地道。
李素嫌弃地扯了扯嘴角,板着脸道:“记住,以后要常洗,有事没事就洗,只准多不准少,每天我都希望能见到白白净净的你,知道吗?”
薛仁贵只觉头皮一阵发麻,讷讷道:“呃,小人能问问为什么吗?”
李素气定神闲地道:“因为我决定从今日起,你便是我身边的亲卫了,稍停我便去寻虢国公,请他给我一纸调令,从今往后,你跟着我干。”
薛仁贵愕然无语。
李素朝他龇牙一笑:“开心不开心?惊喜不惊喜?”
薛仁贵面孔渐渐涨得通红,迟疑半晌,终于咬牙抱拳道:“李公爷,请恕小人不敢答应,家父送小人投军时交代过,无论做人还是做官,首须心怀忠义,不可朝三暮四,蛇鼠两端,家父既然让小人投到虢国公麾下,未得父亲允可,小人不敢另投他主。”
李素惊异地“咦”了一声。
看不出这家伙居然还如此讲义气,李素不由更高看了他一眼。
对忠义无双的人,李素自然有办法,于是斜瞥了他一眼,道:“我问你的意见了么?刚才我只是通知你,一纸调令过来,你敢违抗军令么?”
薛仁贵一脸隐怒,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没敢说什么,但神情却显得很不情愿。
李素继续道:“你在营房里跟袍泽们每日吃的什么?”
“野菜饭团,还有肉汤……”
“跟着我,每天吃肉,大片大片的肉。”
薛仁贵神情立变,然后不假思索地道:“好,小人从此跟着李公爷了!”
李素:“…………”
刚才这个“忠义无双”的评价,下得是不是早了点?几片肉就能收买的人,握在手里怎么用都觉得不大放心啊,将来若因为别人的几片肉把他李素卖了,这个……算不算古今最掉价最冤枉的穿越者?
“呃,你……答应了?”李素突然有种高价买了件赝品的感觉,很扎心。
薛仁贵点头如捣蒜:“答应了!小人大半年没吃过肉了,有肉吃就好。”
李素再次露出恨其不争的表情:“你……怎么就不多坚持坚持?你这样干脆,搞得我很想退货你知不知道?”
“啊?”
“啊个屁,走,收拾东西,回我的营房,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亲卫了。”李素没好气地离开。
不能细想,不能较真,就当是用几片肉的代价收留了一条流浪狗吧……
好歹是高宗年间最骁勇的名将,怎么会这副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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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独自去了一趟中军大营,找到虢国公张士贵,二人在长安时便有过交道,只是不大熟,大唐的军方将领虽说都是些磊落汉子,但他们的内部也是各自有派系的,而且暗地里勾心斗角挖坑祸害的招数不少,李素虽说跟军方比较亲密,但并非与所有将领的关系都很好,其中一半只是泛泛之交,比如尉迟恭,比如正领着水师偷袭卑沙城的张亮,以及这位虢国公张士贵等等。
越是泛泛之交,彼此之间来往便越客气,这是铁律。
李素找到张士贵后,二人客套寒暄半天,等到彼此都觉得实在已将能说的废话都说尽了,李素才悠悠地说出来意。
张士贵算是个豪爽的人,一听李素的请求,张士贵二话没说便答应了,马上当着李素的面亲笔写了调令,又令亲卫送去行军长史那里复批登记,一套手续流程走下来,薛仁贵从此便成了李素合理合法的亲卫。
李素满心感激,老实说,张士贵实在太给面子了,连原因都没问便直接答应下来。看来人与人之间还是别混得太熟了,否则很容易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如果薛仁贵投在程咬金麾下,李素去要人的话就比较困难了,不管程咬金对薛仁贵这个人了不了解,只要李素开了口,程老流氓必然将他敲诈得一贫如洗甚至满身负债才肯放人,如若换了李绩,那就更惨了,人肯定是不放的,一个“滚”字便将他打发走,然后李绩转过身就会去亲自了解薛仁贵这个人,最后收为心腹亲信,提拔重用,至于亲外甥,连口汤都喝不到……
万幸,薛仁贵当初投在张士贵的麾下,更万幸的是,李素跟张士贵并不熟,大家保持着疏离且友好的关系,只要不触及彼此利益,大多数事情都能给个面子通融。
当然,李素也由衷庆幸张士贵并未发现这块蒙尘的美玉,或许他连薛仁贵的名字都不记得了,这才让李素从他手里捡了一个大漏。
捡到漏的李素兴冲冲地回了营房,薛仁贵已经将行李搬过来了,跟方老五等部曲们住在一起,李素刚走进部曲们的营房便发现,这帮家伙正在烤肉,而其中吃得正欢快正满嘴流油的,便是薛仁贵。
一脸满足惬意的笑容,每一口烤肉入嘴他都会闭上眼,细细地咀嚼,吞咽,然后由衷地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那幸福得快爆炸的表情令围观的部曲们……脸色发绿。
方老五愁眉苦脸拢着手蹲在营房外,见李素过来,方老五叹了口气,指了指营房里的薛仁贵,无比幽怨地道:“公爷,您收了个啥人回来呀?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已吃了二十斤羊肉了,跟饿了半月的狼似的,根本不挑生熟,扔嘴里就吃,照这么个吃法,咱们从家里带出来的那点肉撑不了几天,兄弟们有点慌了,担心过不了几天只能吃野菜饭团配馊水汤……唉!”
李素闻言眼皮猛跳了几下。
想到刚才张士贵那么痛快就放人,该不会是养不起这家伙,于是赶紧扔了这块烫手山芋吧?而自己算是……接盘侠?
这家伙看着干干瘦瘦的,肚里究竟能装多少?
堂堂县公,居然养不起这位猛将兄,实在是……很没面子。
“呃,薛仁贵,出来!”李素高声唤道。
薛仁贵一愣,抬头看了看李素,然后垂头迅速看了看烤架上的肉,神情陷入两难。
李素越来越觉得在这家伙的心里,肉比自己的地位高,他应该认一只猪为主公,羊也行。
李素语气愈发温柔:“乖,先出来,我有事问你……肉少不了你的。”
薛仁贵叹了口气,依依不舍地朝嘴里使劲塞了最后一大口肉,在一众眼睛发绿的部曲们的目光注视下,昂首挺胸走出了营房。
“公爷找小人有何吩咐?”薛仁贵恭敬地问道。
李素拍了拍他的肩,道:“刚才你在那边营房里跟袍泽们说的话,你跟我重新说一遍。”
薛仁贵愣了:“啥话?”
“就是关于这次东征之战的想法,没关系,尽管说,说错了不怪你,大逆不道的话也说,我要听真话。”李素认真地道。
薛仁贵沉默片刻,然后重重地道:“这次东征……愈见凶险了!小人以为,最好现在就撤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