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纾跟着鹿姨娘上了二楼,沿着旋转走廊绕了几个弯,最后在一扇门前停下。她抬头看了看,房门上挂着一个雕花木牌,木牌上写着“琴心”两个字,旁边还挂了红绸和鲜花。这是漱玉阁的规矩,配鲜花代表房间里已经有人了,其他人未经允许不得随意入内。
鹿姨娘转身看着夏侯纾,压低了声音说:“姑娘,我能帮你的也就到这儿了,里面我就不便进去了,但你得谨记承诺,不要影响我做生意。”
鹿姨娘能够亲自将她带到这里已经仁至义尽了,夏侯纾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既然答应了不会给漱玉阁添麻烦,就不会出尔反尔。再说这里是京城,达官贵人云集,万一闹起来,难保不会被人认出来。夏侯纾拍着胸脯再次向鹿姨娘保证道:“你放心,就算你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在你这里惹事。而且你也知道我的身份,闹大了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希望你说到做到。”鹿姨娘点头表示认同,却对夏侯纾的身份却依然是半信半疑。
鹿姨娘在欢场摸爬打滚十来年,见过的人多如繁星,光是看一个人的衣着和行为谈吐,便能大概猜到对方是什么身份。然而面对女扮男装的夏侯纾,她却摸不准她的真实身份。光听夏侯纾的一席话,鹿姨娘猜测她可能是宣和郡主身边的心腹,专门负责留意夏侯翊的行踪的。可是她身上穿着的衣裳和举手投足之间所展现出来的风度,却又不像是一个丫鬟。若说她是越国公府的姑娘,她又觉得不大可能。她曾听闻越国公府上总共就三位姑娘,在京的仅仅只有长房的女儿,恰好就是宣和郡主所生。可宣和郡主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可能让自己亲生的女儿来监视自己的亲儿子呢?
夏侯纾一心琢磨着进去了怎么说,并没有留意到鹿姨娘心里的百转千回。她凝眸看向鹿姨娘,提醒道:“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吧,为了避免牵扯到你,还请你暂时回避。”
鹿姨娘会意,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夏侯纾眼看着鹿姨娘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却不知鹿姨娘快步下了楼,然后招手叫了一个打手过来,吩咐他上楼去远远地盯着,一旦听到夏侯翊所在的屋子里有什么异动,立即妥善处理。
房内重纱漫卷,香炉里烟雾缭绕,香气氤氲,如入仙境。晶莹剔透的珠帘后面,两个身姿婀娜的女子光着脚在跳舞,绯色薄衫裹着玲珑有致的娇躯若隐若现,光洁的脚踝处用红线系着的银铃铛随着她们的动作叮铃作响,声色和鸣。绣了巨幅荷花的屏风前还有一个绿衣女子静坐在软榻上抚琴,琴声悠扬,声声如泣如诉,远观倒有几分清雅之意。夏侯纾猜测她应该就是老鹿姨娘口中赞不绝口的花魁娘子盈月。
说起来,盈月的长相并不算倾国倾城,甚至还比不上易舞的娇艳妩媚,然而她虽然是新晋的花魁娘子,身上却没有半点风尘气息,反而有一种与漱玉阁格格不入清新脱俗,就像她背后的荷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再配上她精湛的琴艺,更显得风华卓然,可远观不可亵玩。
大概是夏侯纾的突然出现破坏了他们的兴致,座上的人全都惊愕地抬头看过来,就连两个翩翩起舞的舞姬都停了下来,疑惑道看着新来的不速之客,唯独盈月旁若无人的抚着琴,仿佛置身之外。
这般心境,倒也有几分花魁娘子的气度了。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是个青楼女子,于夏侯翊的名声无益。
眼下夏侯纾对盈月没什么兴趣,反倒是对鹿姨娘口中的陵王世子很是好奇。她将坐上的几名衣着华丽的贵胄公子系数扫了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首座上的蓝衣公子身上。只见他的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厚薄适中的红唇此时正荡漾着令人炫目的笑容,勾起了两下两侧大大的酒窝,原本是一张刚毅的面容,偏偏又长了一对细长的桃花眼,多情而妖娆,仿佛多看一眼就会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
想必这就是传闻中风流潇洒的陵王世子宇文恪。
传闻陵王宇文盛的发妻照云公主出家后,陵王便将管家大权交给了自己最宠爱的侧室薛夫人,并立薛夫人不到十岁的庶长子为世子,也就是宇文恪。然而宇文恪被立为世子没几个月,便被送到京城来做质子了。
宇文恪幼年离开亲长,长期疏于管教,养成了骄奢淫逸的性子,终日不是流连于秦楼楚馆,便是在宴会上调戏女眷,府中更是姬妾成群,奢靡成风,京中官眷避之不及,以致年过弱冠也没有哪个高门显贵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不过宇文恪对那些鄙夷之辞充耳不闻,时常约上三五纨绔子弟寻欢作乐,抱着美人一边听着曲儿,一边开怀畅饮,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饶是如此,夏侯纾对这个人依然抱着十二分的警惕和戒备。俗话说,虎父无犬子,宇文恪外表看起来放荡不羁,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却让人不容小觑。
“你怎么来了?”夏侯翊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起身迎向夏侯纾,暗自向她使眼色,企图让她赶紧离开。
夏侯纾从未见过夏侯翊这么紧张,这就进一步激发了她的好奇心。她对兄长的暗示视而不见,再次扫了一遍房中的众人。无一例外都是京中有名的纨绔,仗着祖辈父辈的功勋吃喝玩乐的一把好手。
即便知道夏侯翊从来不随意与人结交,尤其是这些成天花天酒地的人,可一想到自己可亲可敬的兄长跟着样的人混在一起,觥筹交错,夏侯纾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努力压下心头的不快,半真半假道:“兄长可真是不厚道,寻了个这么好的地方,却不带我。”随后又看向宇文恪,明知故问道,“想必这位就是陵王世子吧?”
还没等宇文恪回答,夏侯纾便自来熟的挨着夏侯翊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继续抬头看着宇文恪。心想这宇文恪长得倒是人模人样,只是这做出来的事嘛,实在对不起他这副花容月貌。然后她将视线转向旁边的夏侯翊,意有所指道:“兄长既然与世子约好了,却不提前告诉我,害我白等那么久,是不是该自罚三杯?”
“阁下是?”宇文恪一头雾水,目光在夏侯纾与夏侯翊之间来回徘徊。方才看到夏侯纾进来的时候,他还以为漱玉阁又出了什么新鲜的节目,想要给他一个惊喜,毕竟他是这里的常客。结果来人却神态自如,不仅没有要表演的意思,还目光怪异地一直盯着他,询问他的身份,最后竟然还毫无规矩地坐了下来。既然夏侯翊与他相识,那总得给个解释吧。
夏侯翊自知送不走夏侯纾这尊大神,只好解释说:“此人莫真,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弟。”说完他面露尴尬,又道,“说来惭愧,本来约好今日一起喝酒的,岂料今日我出门得急,竟给忘了。我瞧着他心里多少有些不快,所以才找来了,倒让世子见笑了。”
“原来如此。”宇文恪点点头,“夏侯兄言重了,既然是夏侯兄的表弟,那便也是小王的朋友,今日有缘相见,也是小王的荣幸。”然后又看向夏侯纾,“莫兄,初次见面,你便给了我一个惊喜,小王甚至欣喜,日后宴饮游园,还望莫兄赏光。”
体面话谁不会说?夏侯纾索性顺着台阶拾级而下,微笑道:“世子抬爱了。”说着她望向夏侯翊,“世子身份尊贵,今日能得世子的青睐,也是沾了兄长的光。”
宇文恪很是受用的点点头,示意旁边服侍的人重新添副酒盏和碗筷。
夏侯纾就老实不客气的就着新餐具尝了一口菜,行为粗鲁又自若,仿佛自己本来就是宴请的宾客之一。同席宴饮的其他几人见状不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众所周知,夏侯氏的姻亲众多,有几个穷亲戚来投奔也不足为奇。只是他们一时之间也猜不到眼前这名名唤莫真的到底是夏侯氏哪房哪代的亲戚,竟然如此大胆,连陵王世子的宴席也敢随便闯。
夏侯翊听着不时传入耳中的话语,脸色极为难看。他太清楚自己的这个妹妹了,倔驴一样的性子,一旦认定了什么,或者怀疑什么,就会不顾一切地去求证。可是当下却不是可以任由她胡闹的时机,宇文恪也不是她该接触的人。他依着她坐了下来,低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兄长何必明知故问?”夏侯纾咽下一口菜,微微一笑,接着刻意提高了音量,“兄长结交了陵王世子,自己出来寻欢作乐,却又不准我来,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是觉得我出生低微,不配与陵王世子共享一席吗?”
好大的口气!围观者全都惊讶地看向夏侯纾,疑惑中带着几分鄙夷。
“不得无礼!”夏侯翊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莫兄心直口快,小王甚是欢喜!”宇文恪却笑得跟没事人似的,落在夏侯纾眼里那叫笑里藏刀。他亲自斟了酒,遥遥相邀,谦虚道:“今日也是小王的不是,非得邀夏侯兄喝酒叙旧,小王在此向你赔个不是,还请莫兄赏个脸。”
叙旧?意思是他俩早就相识了?
夏侯纾一脸诧异,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夏侯翊这家伙居然从未提起过。不过转念一想,以夏侯翊在外的行事作风和名声,结识放荡不羁的宇文恪似乎才是情理之中的事。想明白了这一层,夏侯纾勉强接了宇文恪的酒,算是卖夏侯翊一个面子。然后大家都坐下来边喝酒边听曲儿。
那盈月姑娘确实琴艺卓绝,而且心静如水,丝毫不受外物影响,即便听众都已经舌枪唇战充满硝烟味儿了,她依然旁若无人地专注于她的曲子,连夏侯纾都打心底佩服,不免夸赞了几句。
一曲终了,盈月姑娘走到中间来欠身行礼。宇文恪放下酒杯,示意她到自己身边去,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块玲珑玉佩递给盈月,说是赏她的。盈月又惊又喜,连连谢过,表示愿为宇文恪再弹一曲。
夏侯纾注意到那玉佩的样式,似一朵桃花,质地纯洁无瑕,水头极好,且雕刻精致,算得上极品。她知道陵王府富可敌国,但这宇文恪未免也太大方了,这么好的东西随随便便就送了出去。然而再看夏侯翊的表情,似乎对宇文恪的手笔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不愧是名噪一时的风月高手,出手就是大方!
眼看着盈月姑娘的第二支曲子又要弹完了,夏侯纾便故意提高了音调对夏侯翊说:“兄长,我看这盈月姑娘琴艺不凡,倒是让我想起了府中的小表妹,小表妹的琴艺可真为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啊。”
夏侯翊知道夏侯纾口中的小表妹就是她自己,但他不明白夏侯纾为什么要在这里吃这种飞醋,神色复杂的看了夏侯纾一眼,不悦道:“好好的你提她做什么?”
夏侯纾并不理会他的责怪,继续说:“兄长不必多心,我只是想知道,依兄长所见,比起这盈月姑娘,小表妹的琴艺如何?”
宇文恪似乎也对他们的谈话内容起了兴致,便道:“莫兄不说我倒忘了,早就听闻夏侯兄府中有位琴艺卓绝的妹妹,不知夏侯兄可否引荐?”
“舍妹学艺不精,不敢污了世子的耳朵,倒不如听听这盈月姑娘的琴艺,把酒言欢。”夏侯翊不慌不忙道。
明显是在婉拒,宇文恪也不继续自讨没趣,端起酒杯与夏侯翊对饮。
夏侯纾狠狠地瞪了夏侯翊一眼,竟然敢说她学艺不精!然后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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