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纾和云溪先到约定的湖边,夏侯翊果然还未到,只有一条小小的游船停靠在岸边等人。
游船是夏侯翊一早就订好的,船夫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翁,姓罗,半白的胡子半白的头发,因常年撑船劳作,皮肤晒得黝黑,手臂也很结实,此刻正半躺在船头打瞌睡。
云溪淘气,抽了根在路上摘的狗尾巴草去挠老翁的鼻子,害得老翁惊醒之余还打了好大一个喷嚏,她却在旁边偷笑。
老翁定睛一看是个女娇娃,笑骂了一句“丫头好生无礼”,得知她们就是乘船之人,便领着她们上了船。
云溪淘气归淘气,还是把带来的糕点分了一些给老翁,算是给他赔罪。
老翁笑嘻嘻地收下了,还热心地帮她们生了炭火烹茶。
天色不算好,湖面风很大,湖边的柳条被吹得晃来晃去,像是水中起舞,婀娜多姿,让整个湖面都生动起来。
老翁帮着生了火,便进船舱里来询问是不是先开船,说是看这天气可能待会儿要下雨。
下雨了湖面雾茫茫的就没什么好看的了。老翁常年风餐露宿,看天吃饭,对天气的变化自然比夏侯纾这样的富贵闲人要敏感些。
夏侯纾不疑有他,又想着夏侯翊也不知何时才会到,一直待在原处也没意思,还不如自己先逛逛,便同意了老翁的提议。
小船沿着湖行了一段,果然不出老翁所料,外面开始下起雨来。湖面很快就生起了水雾,目光所及处,一片烟雨濛濛。近处几株杨柳垂下碧绿的枝条,在微风的搀扶下摇曳生姿,与湖面上荡起的涟漪相映成趣。
水汽氤氲中,夏侯纾不由得想起了一些往事。
史书上记载,南祁开国之初,太宗皇帝独孤靖为了表彰几位得力功臣,破格加封了十位异姓藩王,以示君臣一家,共享太平。这十位异姓藩王分别是襄王长孙铎、荆王孔承钦、肃王罗可敦、惠王张明瑛、敬王郑嘉、信王章怀素、陵王司徒洄、恭王钟朔之、顺王司徒献、益王薛从绩。
其中,恭王钟朔之是太宗皇帝的女婿,也是夏侯纾母亲钟玉卿的祖上。
恭王在十位异姓藩王中虽然排位比较靠后,却深得南祁历代皇帝的信任和仰仗,还成为了获得世袭罔替的三大异姓王之一,不仅是因为钟朔之是太宗皇帝的女婿,还因为恭王手里掌管着神秘组织长青门。
钟家祖上原是前朝大颐王朝司马氏的重臣,专司秘职,为帝王监察百官,同时搜索情报。
大颐王朝末代皇帝司马固骄奢淫逸,不善治国之道。他一边派使臣网罗天下美女充盈六宫,使各地出现“万家生女不敢言,违心矫作男儿养,一朝礼成婚约定,沐浴梳妆变娇娘”的怪象;一边又强行征地修建行宫,大兴徭役。其好大喜功,劳民伤财之举,逼得百姓不得不揭竿起义。
钟氏一族见大颐王朝日渐式微,司马固视人民如草芥,不得民心,劝谏多次无果,毅然辞官归田。然而司马固忌惮钟氏一族手中的情报网,不断派人前来刺杀,企图将其赶尽杀绝。
钟氏一族为求自保,一怒之下加入了当时由独孤靖领导的义军。
独孤靖出身世家,为人豪爽仗义,用人不拘一格,礼贤下士,不仅厚待自己的追随者,通过联姻进一步巩固与盟友的关系,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当时身为钟氏掌门人的钟朔之为妻。
钟朔之也没有辜负独孤靖,他迅速召集旧部重建了情报网,为独孤靖搜罗情报,一路辅佐独孤靖东征西讨,建立了南祁国。
独孤靖称帝后,第一件事便是加封功臣,史称“太宗赐恩”。
百年来,长青门和恭王府钟氏一族互为依托,荣辱与共。
钟氏一族因把控长青门而受到帝王的重用,经久不衰;长青门也因钟氏族人的前赴后继而不断发展壮大,成为南祁历代君主的眼睛、鼻子、耳朵,同时也是最尖锐的兵器。
长青门的核心分为死士和密探两个部分。死士大多出生低微或者家境贫寒的流浪儿和孤儿,后被长青门收留,教习武艺,并经过严苛的训练和筛选后成为君主最忠诚的利刃。而密探的出身则不一致,有出身世家的公子,也有身手敏捷、头脑灵活的平民布衣,不论贵贱。身份的不一致,也更加易于隐藏和探听消息。此外,密探还有严格的等级和权限划分,根据信物分为紫戒、蓝戒、绿戒、银戒四个等级。各级密探直接听命于恭王府,大家各司其职,互不相干,甚至见了面都不一定认识对方。
钟朔之在世时,钟家外有开国之功,内有南祁公主为妻,成就了长青门的辉煌巅峰。彼时,长青门的死士和密探均由恭王府统领,效忠于君主,诸王皆不敢小瞧恭王府。
时至今日,恭王府虽然名义上掌管着长青门,但事实上长青门统领大权早已分裂成了两个部分,仅有密探部分由恭王府统领,死士则直接听命于君主,从人才筛选到任用,恭王府皆无权过问。
恭王府的辉煌如昙花一现,主要原因是南祁君主对恭王府掌握的隐秘势力的畏惧,害怕恭王府和长青门不受控,对皇权造成威胁;其次便是朝臣们的排挤和陷害,让恭王府不得不更加低调的为人处世。
当然,还有一个不得不提的原因,便是钟家人丁不兴,好几代都是一脉单传,后继者资质良莠不济还没得选择,以致大权旁落。尤其是到了钟瓒这一代,更是子嗣凋零,门庭衰落。
夏侯纾的外祖父钟敬膝下仅有一子一女,长子钟瓒自幼便抱有振兴家族之志。然而他成年后虽然娶了好几门妻妾,也分别生下了子女,但至今未有一个健康长大的儿子。早前恭王妃和另外几名妾室都曾诞下过麟儿,不过最终不是病逝了,便是因其他各种原因离奇夭折了,其中有一个好不容易长到了十五岁,却因与别人纵马,不慎坠马而亡,反倒是五个女儿一个胜似一个娇艳。
外面有传言说这是因为恭王府历代豢养的死士和密探造下太多罪孽,才导致无人继承香火。
长青门经手之事向来隐秘,且危险重重,门主之位历来传男不传女。钟瓒在发现自己的振兴之路十分艰难时,便想把这份重任交托给下一代继续完成,实现他的宏图壮志。然而他一直没有儿子,这无疑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因此而焦虑和悲愤。
后来钟瓒想着妹妹钟玉卿育有两子,便把主意打到了善于伪装的外甥夏侯翊身上。毕竟夏侯翊身上也流着一半恭王府的血液。与其将来过继钟氏不知道隔了多少代的旁支子弟来继承家业,倒不如把长青门交给自己的亲外甥,也不算是后继无人。
彼时夏侯翖尚在,钟玉卿想着来日长子夏侯翖要承袭越国公的爵位,次子夏侯翊继承恭王府统领的长青门也未尝不可,所以并没有反对钟瓒的提议,反倒有意无意地暗中培养夏侯翊。
夏侯纾刚回越国公府时,只知道自己是越国公的独女,母亲是先帝亲封的郡主,外祖父和舅舅都先后承袭了恭王的爵位,门庭高贵,家世显赫,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的焦点,并不知道恭王府手里掌握着什么样的势力,更加不清楚夏侯翊早就被选定为恭王府的继承人。每每看到整日与三五好友谈笑风生,不思进取的夏侯翊,她都只当他是个胸无大志,一心只想等父亲百年后袭爵的浪荡子。
直到后来发现猫腻。
当时钟瓒醉心于指导夏侯翊识人用人之道,一门心思要将他打造为最优秀的接班人,所以夏侯翊隔三差五就往恭王府跑,有时候甚至直接住进恭王府,十天半月的不归家。
夏侯纾心生好奇,也借着与诸位表姐妹亲近的由头去恭王府小住,却发现夏侯翊每次进了舅舅的大书房后就会消失不见。
平白无故的就消失大半天,这显然不同寻常。不过夏侯纾生在富贵人家,多少知道点密室这种隐蔽场所,但是她后面好几次借着找舅舅借书的名义去过大书房,却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这不禁激起了夏侯纾的胜负欲,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真相。
后来有一次,趁着把门的护卫没注意,夏侯纾再次紧随夏侯翊的脚步偷偷溜进了大书房,发誓要找出他们舅甥俩在书房消失的秘密。
那一次,夏侯纾没有像往常一样急不可耐地到处翻找,而是直接坐在舅舅书桌后的太师椅上,捧着一本书一边悠哉悠哉地看着,一边守株待兔。
黄昏时分,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响动。夏侯纾蓦然转头,便见椅子后的书架从中间分开,随即里面的一堵厚厚的墙也裂开了来。墙后面是一排通往地下的石板台阶,深不见底。通道两旁的石壁上镶嵌着萤石照明,而钟瓒和夏侯翊,正负着手,一前一后地沿着台阶走上来。
六目相对,每个人都掩饰不住惊讶,尤其是夏侯纾。
她之前也怀疑过这些看上去工工整整的书架,还一边翻找一边沿着墙壁敲打了一回,岂料书架后面的那堵墙故意加厚了,就算她敲破手指也听不出后面是空的。
钟瓒不愧掌管长青门多年,很快就反应过来。
他先是捏着胡子询问夏侯纾为何会出现在书房,接着又斥责她不该随便来自己的书房,最后告诫她以后绝不可靠近书房半步,否则不准她再踏入恭王府,一席话几乎一气呵成。
夏侯纾猛然被舅舅训斥了一通,心里很不是滋味。含着眼泪出了书房,走了好远才察觉到事情不对。但她也不敢去找钟瓒理论,毕竟是自己不请自来,还撞破了别人的秘密,理亏在先。而且钟瓒的口风非常紧,就算她费尽口舌也不会问出什么来。
于是夏侯纾将目标转移到了夏侯翊身上。
在她多番胡搅蛮缠和威逼利诱之下,夏侯翊最终还是缴械投降如实招供了。
夏侯纾起初是惊讶,回去想了一个晚上后,便以此为把柄威胁夏侯翊也帮自己在长青门谋了个职。
夏侯翊傻了眼,没想到人小鬼大的妹妹居然还得寸进尺了,又想着长青门的危险,自然是一万个不同意。
不过夏侯翊最终没有经得住夏侯纾的软磨硬泡。
当然,夏侯纾自认技不如人,在夏侯翊的大力帮助和隐瞒下,也只堪堪捞了个银戒密探。只是做了长青门密探这事是瞒着家里的,就连掌管着长青门的舅舅钟瓒都不知道实情,因为她进入长青门时用的身份叫莫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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