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里的男人费力地抬起头,向劳伦斯这边瞥了一眼。
他那苍白的脸色上几乎看不到任何情绪的变化。
不过,从他浑浊的双眸中,劳伦斯还是捕捉到了一瞬间的光彩。
看来哪怕是受尽了折磨,这男人依然有着无穷无尽求生的渴望。
“留他一命?好吧,我倒是无所谓。”
舒瓦瑟尔公爵点点头,耸肩说道:
“不过你要是想从他身上再榨取点什么那可就要失望了,他是真的一无所知,甚至不认识黎塞留公爵是谁。”
“没关系的,公爵阁下。”劳伦斯眯眼打量了一会儿这男人,摇头说道:
“他现在知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想让他知道什么。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和他单独谈谈。”
“当然,如果你能忍受这里的恶臭的话。”
舒瓦瑟尔公爵微微叹了口气,看样子不对劳伦斯的审问抱有什么期望,而后转身说道:
“别在他身上浪费太多时间,波拿巴总督,我和菲利普在会客厅里等你。”
随着一阵逐渐减弱的脚步声响起,这间阴暗潮湿的地牢里也只剩劳伦斯与他面前这奄奄一息的男人。
劳伦斯随手找来一把已经腐朽发黑的木椅,坐在栅栏前面,开口说道:
“你还不想死吧?”
男人轻轻点了两下下巴,动作幅度很小,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名字是什么?”
“欧加...”男人张嘴深吸了一口气,虚弱地说道:
“欧加·库马斯...”
“很好,欧加,那你知道我是谁吗?”劳伦斯紧接着问道。
欧加·库马斯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又马上摇了摇头,说道:
“我只听说过...是个大人物。”
“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不过,也足够把你从这间地牢捞出来,甚至能把你从下水道里捞出来。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吧?”
劳伦斯紧紧盯着欧加的眼睛,充满诱惑性地说道:
“只要你遵从我的意愿,明白吗?”
“明白,我明白...”
欧加也抬起头看着劳伦斯,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疲倦,他恍忽了好一会儿,随后才兴奋地说道。
劳伦斯满意地点点头,知道像欧加这样濒死且处于绝境之人肯定会抓住他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而且从他身上那醒目的伤痕来看,舒瓦瑟尔公爵估计没少对他动用私刑。
劳伦斯在这时候出现救下他的性命并且承诺他一些未来的好处,自然就能让他全力配合自己。
这也是一个简单的唱完黑脸唱红脸的心理把戏而已。
稍微整理一番思绪之后,劳伦斯开口问道:
“你这个乞丐之王的身份怎么来的?是有人授予你的?”
“不...大人。”欧加费力地说道:
“按规矩,乞丐之王都是推选出来的...由于上一任乞丐之王失踪,下水道里的小偷盗贼和乞丐贫民就聚在一起,推举我做新一任的乞丐之王...”
“想不到还是个民选领袖。”
劳伦斯轻笑着说道:
“这么说,你在下水道里很是服众?”
欧加苦笑着摆了两下头说道:
“可能因为我是下水道里的温和派吧。”
“温和派?”
“就是...”欧加闭眼想了一会儿,尽量简洁地解释道:
“我反对那些杀人放火的行径,主张我们自力更生...最多只支持一些小偷小摸...有这种想法的人还是不少,毕竟大家都是普通小民而已...”
说着,欧加又小心地看了看劳伦斯,补充说道:
“我知道前几天组织里有人去袭击您...但具体的细节我也是一无所知...我和那群强盗虽然在一个组织但是根本没有什么交集,我可以对上帝发誓,我绝对没有说谎。”
“是吗。”劳伦斯若有所思地盯着欧加看了一会儿,从他的语气和神态以及当下的处境来看,欧加确实没有撒谎。
而如果他说的全部属实的话,劳伦斯倒是觉得这个男人还另有用途。
毕竟如今的劳伦斯虽然已经在上层社会中有着显着的地位,但是和底层人民的接触与联系却还远远不够。
要知道,在当下法兰西2600万的人口中,第三阶层人数就高达2500万。
尽管他们的政治力量和财富加起来都还不如那一百万人口的第一第二阶层,但群众的力量不论在哪都是不能忽视的。
而这股力量在未来那场震惊欧洲的大革命中就将得到全部的释放。
正所谓,历史有其偶然性,也有其必然性。
以目前法兰西的财政问题和阶层矛盾来看,劳伦斯推测那场大革命是必然会发生的,只不过因为自己的影响其发生的时间和革命强度都会和历史有所不同而已。
因此,取得在第三阶层人民心中的地位和信任也被劳伦斯列入进了自己的备忘录之中。
劳伦斯眼前这个欧加和他手下的贫民组织,说不定就能发挥一些作用。
而舒瓦瑟尔公爵虽然对下水道进行了一番清理,但毕竟不可能将欧加的部下全部抓捕,即使是送到警局的那些也不会全部判刑关押。
所以欧加这个乞丐之王还是具有不小的势力,仍然具有一番利用价值。
当然,现在的劳伦斯还是更关注欧加的另一项价值。
“你既然做了乞丐之王,应该知道你这个组织有个幕后资助人吧?”劳伦斯皱眉问道。
“这...”欧加面露难色,挣扎着摇了摇头说道:
“我确实听说过一些传闻,但我毕竟才在任不到一周时间...而且上一任乞丐之王失踪的时候把所有的账本和记录一并卷走了...”
听了欧加的回答,劳伦斯也没有特别意外。
只能说黎塞留公爵行事比法尔科内伯爵严谨细致多了,确实没有留下任何明面上的把柄。
皇家警卫队的那些人即使真的彻查下去,估计查到欧加的身上线索也就断了,最多能够根据传闻牵扯到让·杜巴利身上。
“不过...你应该听过让·杜巴利的名字吧?”
劳伦斯忽然看着欧加问道。
“让·杜巴利...”欧加没有迟疑地点了点头,看了劳伦斯一眼,缓缓说道:
“人们都说他就是乞丐之王的资助人,但我没有接触过他...我也根本没有他和前几任乞丐之王接触的证据...”
“不需要证据,欧加,我希望你从这一刻开始记住。”
劳伦斯直接打断了欧加说道:
“让·杜巴利就是你的资助人,而那个夜里的袭击,就是让·杜巴利直接下令的,不论任何人问起都是这样。”
“这...我...明白了。”
欧加在犹豫片刻之后还是重重地点了两下头。
他虽然生活在底层,但他的头脑可没有被下水道里的乌烟瘴气腐蚀变得愚钝。
很明显眼前这位大人是在要求自己指控那个让·杜巴利。
尽管欧加对政治一无所知,根本不知道这位大人的意图,但此刻的他也根本没有任何选择,只得接受照做。
不过,欧加还是谨慎且担忧地说道:
“我明白您的意思大人...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让·杜巴利,真要有人问起我...我肯定会穿帮的。”
“你很快就会见到他的。”
在抛下这句令欧加摸不着头脑的话语之后,劳伦斯便径直起身,而后在离开之前补充道:
“脑袋放聪明点,我会让你见到地牢和臭水沟之外的世界。”
...
“所以,波拿巴总督,有什么收获没?”
坐在宽敞明亮的会客厅内,舒瓦瑟尔公爵的心情也比刚才好了不少,一边喝着热茶一边询问着刚刚从地牢爬上来的劳伦斯。
“他答应指控让·杜巴利了。”劳伦斯也端起一杯热茶,简洁地说道。
“他要指控让·杜巴利?我可不觉得这算什么收获。”
舒瓦瑟尔公爵放下茶杯,皱紧眉头说道:
“让·杜巴利也算是巴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个下水道的鼠辈对他的指控,还是没有任何证据的指控,恐怕连点小水花都溅不起来。”
尽管舒瓦瑟尔公爵对让·杜巴利是完全的不屑一顾,但也知道光凭一个黑帮组织的头目就去指控他仍然是天方夜谭。
毕竟让·杜巴利在巴黎的产业可不在少数,在身家丰厚的同时还有不菲的政治资本,杜巴利夫人当年是被他一手带进上流社会的,光是这份关系就能让他在巴黎内畅行无阻了。
就连黎塞留公爵也是看在杜巴利夫人的面子上给了他不少好处,虽然黎塞留公爵也不喜欢这个皮条客和赌场经营者。
面对舒瓦瑟尔公爵的质疑,劳伦斯只是笑着反问道:
“那如果让·杜巴利自己也接受了这个指控呢?”
“哦?”
舒瓦瑟尔公爵挠了挠脑袋,直接摊手说道:
“除非你给他灌上一整桶白兰地,亦或者他的灵魂被撒旦操控了,否则我想不到任何他主动接受指控的可能性。”
“我倒是觉得,当一个人绝望的时候,他肯定会做出一些违反常理的举动的。”
劳伦斯轻笑着摇摇头,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
“绝望?让·杜巴利那种两手不干净的皮条客可是坚韧的很。你有什么想法吗?”
舒瓦瑟尔公爵十分不解地看着劳伦斯问道,从劳伦斯这自信的表情来看,显然他早就有了对策。
劳伦斯点点头,而后伸手示意舒瓦瑟尔公爵和雅克·菲利普凑过来,随后压低声音在他们两人耳边低语了一番。
会客厅内陷入了一阵十分短暂的沉默,舒瓦瑟尔公爵和雅克·菲利普将军听罢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而还没等舒瓦瑟尔公爵发表意见,雅克·菲利普将军率先盯了劳伦斯一眼,摇头说道:
“你很适合去军队的情报部门,年轻人,这种直接暴力的手段可不像是一个政治家提出来的。”
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军人雅克·菲利普,也觉得劳伦斯的手段有些过于激进了。
“政治家在进行决策时可不会在乎手段是暴力还是温和。”
劳伦斯笑着说道:
“我们只在乎手段是有效还是无效。”
“这确实会是一个有效的手段,劳伦斯。”
舒瓦瑟尔公爵在沉思良久之后说道:
“但菲利普说的也没错,风险很高,黎塞留公爵不会坐视不管的。”
而舒瓦瑟尔公爵的担忧也在劳伦斯预料之中,于是劳伦斯紧接着回答道:
“我有办法让黎塞留公爵无法干涉到其中。”
“嗯?什么办法?”
舒瓦瑟尔公爵愣了一下,连忙问道,连他自己一时半会也没想到合适的办法。
劳伦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忽然扯开话题说道:
“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当下的外交大臣和您很是熟络吧?”
在当下,舒瓦瑟尔公爵是法兰西首席大臣兼任陆军大臣,而此时的外交大臣则是舒瓦瑟尔公爵的堂兄,凯撒·加布里埃尔。
也就是说,法兰西的外交事务仍然是在舒瓦瑟尔公爵的一手掌握之中。
“没错,他是我的堂兄...等等...”
舒瓦瑟尔公爵点点头,忽然意识到了劳伦斯为何会提到外交大臣。
而后舒瓦瑟尔公爵自顾自地沉思了一会儿,心领神会地大笑着说道:
“原来如此,只要外交大臣针对香榭丽舍大街的那座宅邸签署一道命令,黎塞留公爵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干涉其中。”
“十分正确,公爵阁下。”
劳伦斯微笑着认可道:
“之前就和您说过,我这个外国人的身份还是能在巴黎的政局中带来不少便利的。”
“确实确实,哈哈哈哈”心情大好的舒瓦瑟尔公爵拍了拍劳伦斯的后背,开玩笑说道:
“不过劳伦斯,你可是相当于从我这空手套了一座府邸过去。”
“好吧,我想我可以付钱的。”劳伦斯耸了耸肩,也笑着随口说道。
“哦算了吧,我知道你手里有一大笔钱,但那座宅邸就当是送你的礼物吧。”
舒瓦瑟尔公爵豪横地甩了甩手,大气地说道:
“只要能重创到黎塞留那个老混蛋,一座宅邸可算不了什么。”
至于一旁的雅克·菲利普将军,他仍然在沉思揣摩着劳伦斯的整个计划。
直到将其揣摩清楚之后,雅克·菲利普将军才抬起头,忍不住仔细看了劳伦斯几眼。
这时他才发现,这个年轻人远不止是自己所认为的仅仅是一个勇武的指挥官。
“难怪兄长对他赞赏有加,这样的人在军中无疑也有一片广阔的天地。”
雅克·菲利普将军不禁默默感慨道:
“真期待和这个年轻人在军中的共事,不知有没有机会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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