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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章 近水楼台无舟托月

    温瑜踏入屋舍一瞬,神情便登时垮塌下来,原本无风无雨,更非是暖阳高挂,此刻却更是骤然低沉,直到一连饮尽数盅凉透茶水,面皮才泛起些许血色,不过眉头依旧挑起,久久不曾平复。

    纵使心头百般恼怒,女子方才也没曾流露半分,语调四平八稳,既不曾与那妄动手脚的登徒子闹翻,亦未在一众人面前,令柳倾失却脸面,进退有度。

    倘若说前头十余年下来,温瑜可在大元部中横行,取世外蜜浆曝晒成山,整日安居其中,纵使面见大元部宗族之长,亦可造次数度,借紫銮宫名头,全然可横行一域不加顾忌,眼下近一载之间,则是全然不同。一载之间纵马过数境,所谓侠气远,分毫不觉,只觉江湖事事皆艰,燕祁晔似是将路途皆尽掐算而出,一路之上,数回围追堵困,落下满身旧伤不说,初入江湖,种种规矩与成事法子,更是要从头指掌,孤傲如温瑜这般性情,亦是不得不收起浑身锋芒桀骜,缓缓学着旁人将自个儿遮掩妥当,财气身手,未至万不得已,绝不露相。

    当初行过平溪驿后,温瑜曾去过处荒城,传闻说是隘口叫山崩阻断,接连数月不曾有车帐送去钱粮,城中幼儿皆是与硕鼠狼犬争食,四五尺高矮,却只有张长凳的分量。

    温瑜心有不忍,当即便将身上干粮分与一众幼儿,又将身上银两赠出大半,而后才缓缓出城。

    也正是因那笔分量极重的银钱,往后几日,温瑜险些被城中尾随而出的贼人生生困死。

    今日亦是如此,即便温瑜恨不得将那登徒子一刀断去手足,当着柳倾的面,她温瑜无论如何也得忍下这一回。

    “何来的江湖浩荡来去如风,话本之上的门外汉说辞,不瞧也罢。”一杯沉茶入腹,温瑜拭净黛润唇角,随之也从眉宇冷傲的紫銮宫少宫主,变为凡事谨慎入微,笑意和善的温姑娘。

    叩门声起。

    温瑜回神,站起身来将双环推开,眉头却又是狠狠一皱。

    原是今日诸事不宜,冤家路窄。

    “小师叔所来何事,小女子院落屋舍之中干净得很,向来无剑气可参悟,师叔如若实在闲得紧,不如去别院瞧瞧,有无冲天剑气,住处院小,还请师叔移步。”温瑜话语清冷,说罢便要合上院门,全然不愿予这位师叔脸面。

    云仲一时语塞,开口刚想辩解,话头却硬生止在舌根处,进也不是退亦不是,眼见得女子将院门紧闭,才堪堪道出一句,“先前之事,的确非在下有意为之,接连修行数日,哪里还顾得上腌臜念头,若非是今日两位师兄告知,在下仍是不晓得此事半点,还请姑娘见谅。”

    大概是过于急切,这番话讲得奇快,听来犹如溪水过涧,悬丝走珠,倒确是令门内还未走远的温瑜听出大概。

    “你说这小子能成不?”不远处院墙以外,宽袍方士将手搭到墙上,枕耳窃闻,使小声嘟囔道。

    身旁另一位短衫少年撇嘴,“我看有些悬,那温姑娘容貌,大概要归属到至俏的一簇中去,甭瞧平日里师弟唇齿油滑得很,但若论起如何讨女子欢心,兴许还不如我;既然是相貌难说当世无双,再不懂得同女子相处的要领,便再无半点长处,近水楼台,总要有舟船可抵江心,才可言得月一说。”

    此刻钱寅耳中,女子脚步略微停顿,于是方士嘴角慢慢腾起笑意,“我倒觉得,咱这小师弟虽有诸多不足,可不见得就是没戏,起码占了心诚二字。别忘了按他一贯的脾气秉性,师兄出言,纵使有不对的地方,这小子也是向来不愿当面反驳,最多只是待到但上回山底赏荷时,小师弟可是难得硬气,冲这份心意,我便压小师弟这桩好事可期。”

    两位蹲在墙角下的师兄弟对视一眼,意图不谋而合。

    “十两。”赵梓阳咬咬牙关。

    钱寅撇嘴,“五十两,你小子铁定还有不少银两,甭如此抠门。”

    赵梓阳苦笑,“真没多少,山下贫苦,即便是白虎帮上下给师弟凑了些,可最多也不过十几两散碎银钱,要不咱商量商量,若是师兄猜错,便赠与师弟几两碎银,倘若师弟我猜错,我便接连给师兄当一个月使唤下人,捏腰捶腿,端茶奉水,绝不含糊。您看这买卖,亏还是不亏?”

    钱寅挑眉,旋即伸出一掌,“接了。”

    不过二人击掌过后,又猛然将身形底下,丁点声响都未敢生出。

    院落中的女子去而复返,隔着道门平静讲道,“既然是小师叔无心之举,何必特地前来同我这做小辈的辩解,纵使是有意为之,温瑜也断然不敢有僭越,师叔还是请尽早回。”

    少年仍旧是慌乱,磕磕绊绊开口道,“那姑娘且先歇息,我就先不叨扰了,改日若是得空,再闲聊不迟。”说罢逃也似地转身离去。

    女子在院中驻足许久,刚要暗自骂上两句轻佻登徒子,但一时却发觉心头火气已然泄去大半,犹豫数度,横竖是骂不出口,只得抿住双唇,往屋舍中走去。

    墙外两人面面相觑,皆是无言。

    哪里有这般登门致歉的,何况人家姑娘被占了便宜,不论有意无意,礼数如何都要周全些,纵使要遭两句责骂,亦应当安心受着,何曾有过这等不晓事的。

    口齿灵便如钱寅赵梓阳二人,一时也是被云仲这举止唬住,面容抽动不止。

    “这算哪门子事。”钱寅捶胸顿足,连声骂道,“早知这小子如此不济事,何苦与你对赌,这不是与往江心中平白扔银子一般?可惜我那几两银钱呦。”

    “要不咱去帮帮师弟,真照他这法子,别说是与温姑娘交好,没准都能给人气下山去,”赵梓阳亦是无奈,单臂靠着墙边,却仍是开口提议,“师弟我中意银钱,但总别因赚这几两钱,就叫小师弟心窝挨刀不是?”

    钱寅上下瞅瞅赵梓阳,不知为何突然笑起。

    “孺子可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