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日之间,胥孟府攻过壁垒,直插渌州一事,就在多地传开,不只是中段壁垒得知,甚至许多尚且留在渌州的百姓都是知晓此事,言论当即就是骤然一变。
温瑜身在大元王庭处的口碑,并非是一朝一夕之间得来,而是王庭屡次三番有意推波助澜,从温瑜率洙桑道兵马前来驰援,王庭就竭力将这消息传入民间,顺带也将青面鬼罗刹鬼二人携部众来援一事,煽风点火添油加醋散发到王庭各地,不仅是为使王庭治下百姓不至于丧失得胜的心思,二来则是靠到失道寡助得道多助一句上,吞下这么枚定心丸去,如何都不至于不战自溃,更是能保全兵马源头不损。
而在探摸清温瑜底细过后,王庭更是在赫罕授意后不遗余力,使温瑜名声再度向上推了推,乃至于五锋山之后,本来应当聚集于岑士骧身上的眼光,大都是在王庭造势有意引牵后,齐齐聚拢到温瑜身上。就更不必说温瑜曾推军屯制,渌州百姓既得其恩,又因早先就听闻其赫赫名声,簇拥者甚多,乃至于有些距渌州壁垒不远处的村镇城池其中,听闻有人背后嚼舌根,说这位温帅半点不是,都得遭耄耋老者使拐杖狠狠敲几下,足见其威势名声,眼下何其之高。
有王庭当今重臣,同两三位硕果尚存的族老,也曾质疑过,如此举措,无疑是把温瑜置于王庭前,由此或许会生出许
多事端,不宜再行,即使现如今的王庭仍是需要这么位在民间聚拢人心,搬出这么座受香火的泥塑菩萨,可最好还是推敲一番。
若不是少赫罕年少而精于城府算计,横是将本来霸占王庭大权谋私利的望族族老,与那等逮住血肉不撒口,擅长骑墙头望风倒的杀人草拔了个干净,大抵王庭已是尽沦于敌手,燕祁晔也就自然不能叫府主,而是要坐镇姑州王庭号令大元,然而恶虎驱尽,如此抬升温瑜的威名,何况如今姑州倒是薄弱,温瑜近乎将兵马大权悉数收入囊中,无异于引狼入室。倘有朝一日,王庭胜势尽显,胥孟府却是日薄西山,这位大帅点齐兵马黄袍加身,相较于始终在幕后出力,而长久名声弱于前者的王庭,起兵谋逆,未必就不是顺应民心。
事关此事,岑士骧力排众议,向来是力主将声势尽加温瑜,三番五次险些是同那些位重臣族老拍翻桌案,到头亦未曾推敲出,究竟采纳谁人说辞。
自然岑士骧这等能在王庭积弱时,同黄覆巢过招的统兵大才,心眼必不能算少,对上这些位心存担忧的重臣说辞,也有话要说。别个温瑜虽自洙桑道而来,可毕竟是熬过王庭差遣出的亲信探查来历与家底,清清白白,况且自家宗门受燕祁晔近乎毁去,双亲安危尚且不知,饶是世人素来有争权夺势的心思,亦断然不该猜疑到这位头上,
…。。
何况
这等名声确是由温瑜统兵有方得来,军屯一制到现如今使家家太平,收成渐长,得来多少百姓拥戴暂且不提,更是使王庭原本松散的袍泽情义愈发紧密,亦是使得王庭兵马为战时节,更添过一分骁勇无惧,如何就要隐去旁人应当有的功劳不提,只谈及些连眉目都不曾有过的猜疑。
可现如今胥孟府在短短几日就攻过渌州壁垒,而在黄覆巢授意下,苍水关有紫銮宫的修行人被逼护卫苍水,而有无数军汉壮丁在苍水以南修葺甬道营盘,自北路壁垒处打进的大军,在几日之间挥兵急进,扼守住数处重地,霎时间占稳渌州半境,仍有余力,把持住延苍水所布置下的这座简陋甬道,甚至分兵护住已然攻下的北路壁垒,生生将数万部曲近乎都压至苍水北岸,抢在王庭兵马大部堵截前,于苍水处架设起无数浮桥,兵锋遥指温瑜部所守的中段壁垒。
十万甲兵,对上温瑜手中数万兵马,优势皆在黄覆巢手中。
显然黄覆巢一改往日意图,并不打算借此次千载难逢的好
时机,一鼓作气削除王庭兵甲,而是于守势中骤起发难,意图更是不加遮掩,划苍水为道分割渌州为两截,先行盘踞北地,死死护住这条苍水,使得胥孟府兵粮辎重,乃至于新征来的兵甲,尽数沿苍水而来,使得时局忽然之间柳暗花明。
单算胥孟府把持的疆域,攻过渌州壁垒北境,
本该是锋线西移,粮草辎重乃至兵马,都比不得温瑜所在的中段壁垒,何况是王庭大力修筑军道,如是轻敌冒进,论及战端消耗,相形见绌的必然是孤军深入的胥孟府兵甲,再者渌州以北,同流州姑州乃至白楼州相隔不过一线,届时源源不绝兵马可由渌州北境向中段南段两处壁垒填补,于胥孟府而言,自是不乐意见到的场面。
起初尚有部族统领有些怨言,不过在黄覆巢透露过后,就乖乖收起平素那等言语,甘心随大军急进,几乎是昼夜不息,赶至苍水边缘安营扎寨。书生这一手堪称是胆大妄为举动,堪称是一石数鸟,不但将渌州北部壁垒占去,瓦解王庭许久以来稳稳盘踞壁垒安养民生的以守为攻的意图,且是凭挥兵急进,将渌州北处的枢纽之地占去,令其不能随心所欲调转兵马辎重,只得绕过此地,甚至流州白楼州数地驰援,逼不得已只能自姑州绕行。更是动用修行人与壮丁,沿苍水一路破冰,使水路开阔,自胥孟府境内顺神门岭以东的苍水源头,源源不断运兵运粮,反而是扭转接济不足的颓势。
起初时书生就算计得确凿,一旦北路壁垒有异,苍水关与北路壁垒,两者缺一不可,更何况胥孟府此番动用修行人,甚至紫銮宫中人开路,逼其投鼠忌器不敢妄动,且中段壁垒外尚布置有疑阵,大抵即可瞒天过海,骗过温瑜算
…。。
计,如今果真如此,一战功成。
胥孟府到眼下时辰,所需自不是朝夕之间,求那等虚无缥缈的一战定乾坤,何况王庭经数年战乱,盘踞渌州,兵马粮草数目不可同日而语,哪怕是燕祁晔曾遣书信逼问,黄覆巢究竟有几成胜算,可否经此战之后使王庭不足为虑,得来的答复也唯有孤零零的一句,鄙人只要渌州。
连天战事除却如何用兵之外,始终摆脱不得财字,挥师百万瞧来威风得紧,气吞天下虎视群伦,可当真足够撼动人间的,是细思之下这百万雄烈兵马背后的磅礴国力,足够支撑住这般数目的兵马消耗。
这也是为何书生趁胜势一鼓作气,灭去王庭无数兵甲过后,却在这仅有的五锋山败局之后,胥孟府忽然丧失锐气的原因,万不可小觑一州之地,经战乱与温瑜整顿过后,所迸发出的雄厚底蕴,天下不曾有未遭攻破过的壁垒,但天下也从无拱手相让的沃土,渌州归于谁手,如何都要远比一座壁垒归于谁手来得重要。
渌州北关破,王庭治下各地震悚。
得知此消息的百姓无不惶恐,皆是回想起那位黄覆巢当年彪炳战绩,眼下温瑜竟是毫无动静,听闻只在苍水以南隔江对峙,一时招惹起无数流言蜚语。
仅姑州王庭脚下,两三日内就有无数线报涌来,各地皆有那等堪称尖锐的流言,矛锋直指统兵的温瑜,言称是既不作为,更是不应
当做一方主帅,乃至于还有那等言称温瑜同胥孟府有染的言语,皆是在市井其中传开。
可得知北路壁垒已失的王庭,却从始至终不曾做过什么,只是令各方人安抚百姓,无需过于担忧。
跑死数头马匹,最终不得已凭修行中人手段,将线报送至正帐王庭处的密信,被赫罕拆开过后,随手就撂到一旁,继续同岑士骧饮茶,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从容得好像并非是北路壁垒已失,而是王庭又得一胜,端起茶汤来轻饮一口,风吹烛火往复动摇,映衬得二人身影却是更显瘦长。
「好茶,早年间喝过,只可惜受族老糟蹋不少,这茶
可不多见。」
「果真是如先前所料,王庭治下有坏人呐。」向来不愿喜怒不形于色的岑士骧同样是饮茶一口,不过姿态却仍旧粗犷了些,使手背擦擦胡须交错的嘴角,顺手将水渍抹到大腿上,「话说回来,温瑜可比臣胆子大,琢磨出这么一手无异于自废武功的手法,倒是也替我等省心许多,就是不晓得这一招置死地而后生的险棋,到底能否落到七寸。」
少赫罕忽然没好气摆手,神情相当嫌弃。
「棋盘有个屁的七寸,全凭他自个儿算计,还有件事,下回抹茶水,甭抹我腿上。」
岑士骧挠头嘿嘿一笑,可看向书信方向,两人笑意戛然而止。
正是这权倾大元王庭的人闲来无事拿雪片就茶的光景,姑州白楼州流州等数
地,许是茶楼里听曲儿的贵人,许是行苦力终日扛粮米的苦工,纷纷聚拢,而后犹如黄雀一般朝王庭治下各地翩然涌去。
不知谁人是蝉,不知谁人是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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