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剑四方第一千零五十六章亏账难算分明仅是距北烟泽不过咫尺之间的远近,北烟泽却是不曾同城关外几座城池那般,秋雨尽收,天高云阔,而是比起往日仍要黑云压城几分。
熟知北烟泽一地的,皆是晓得这等暗无天日的景象,才属是关外的常态,要真是有朝一日接连放晴,那才是当真不得了的大事,近年来统共有两会天光大亮的时辰,皆是妖物临潮而起,遮天蔽日,竟不知其终处,两次其中仅有一回,是勉强将冲出关外的妖物尽数格杀,而另外一回,则是令整座天下都晓得有北烟泽这么处妖潮翻滚的九幽地。
但凡人间人,多少都是有些不见棺木不落泪的心思,这心思或许很短,或许很浅,但唯独这等堪称血水淋漓的现实,方才可令人警醒,原来此事已然到不可回转的境地,到那时节再捶胸顿足,叹息痛恨,然而悔之晚矣。
诸国其间,自是有知晓唇亡齿寒这等道理的国君,自是有上书劝向北烟泽送上辎重人手的重臣,更是有心系北烟泽安慰的百姓,不过在旁人看来,皆不过是杞人忧天,更何况人在卑微地,又何须有那等兴亡事匹夫有责的念头,倒是不如担忧自家粮米可曾够熬过这年。但令天下许多高门大员,乃至于一国之君都甚觉爱莫能助,无能为力之处在于,倘如是自身伸出援手,令这座北烟泽莫要受妖物破去,而倘若有一日这纸盟约扯碎,自身就无异于比旁人缺失一重用于兵马的余粮辎重。
先祖基业,天下祸乱,人心难测,近乎牢牢将人锁在为己二字上,既不可站到高处谴议,言说人人皆不曾心怀天下,皆盯着手中不过区区几十载的权势,或是什么拓土开疆大愿,而又不可不叹息,兴亡二字,仅是系于寥寥人手中,倘如人间生灵涂炭妖物横行,尚不能自保,又何谈所谓世间一统。九国国君,似乎人人手中都扼住旁人咽喉,而自己咽喉处,又是被旁人扼住,既无暇抽身,又何来的分出许多念头,担忧北烟泽一地。
受妖物荼毒甚重的紫昊一地,竟也是许久不曾向北烟泽一地运送粮草辎重,担忧二字,近乎是摆到桌案之间。
但无论如何,这座分明权重之人皆是知晓的北烟泽关外,照旧需有人守,即使是人手已愈发难以为继,照旧是要在沉默里将无数妖潮一波波打退,而后继续很是沉默地将往日相熟的袍泽尸首,艰难从妖物口中夺将下来,虽不说安置得有多体面,起码免于无处可安。北烟泽时闻鬼哭,凄声人间,然世间充耳不闻,仅余明争暗斗。
柳倾近来已是做得有些木然。尤其辎重钱粮一处,仅是每日将所耗去的扣除,良久不曾再有填补,尤其北烟泽着实无甚春夏,近乎是常年凉冷袭人,即使是节流,照旧也不能过于节衣缩食,譬如是最广袤大泽之北强袭而来的声势浩大的北风,扯碎不少将士兵卒瑟缩的军帐,或是前头几日遇袭,虽是勉力苦战,依旧遭妖潮踏破屯粮地所在,要么便是死战之中,被负伤吃痛妖物带去了兵刃,虽是性命无忧,然而铁衣为妖物扯碎。终日冷风吹拂,倘如是腹中无食,更添几分寒凉,熬过此冬都不见得容易,又何况披甲持戈同妖物分个生死输赢,于是即使钱粮当真难以为继,也需绞尽脑汁令这些位关外兵卒吃饱穿暖。这等磨损耗费,近乎隔三岔五都要使人愁苦得紧。
即使是有上齐近来频送好意,时常替北烟泽填补些辎重粮米,可照旧是耗不住多少时日,一时间又是惹得几人愁苦,青平君曾戏言虽说这北烟泽关外容貌俊俏者不在少数,自个儿哪怕是去往别地皇城其中的青楼,艳压群芳得来个花魁的尊号,估摸着也得日夜不停接豪客登门,连半点喘息功夫也无,都需起码十余日,才能堪堪使北烟泽一地,勉强免于苦楚。
闲暇之余,柳倾曾问过北烟泽可否在外有些生意,青平君亦是不曾藏掖,言说倒是有几处生意所在,然而行商一事,又何十足稳赚不赔的买卖,上齐圣
人虽是垂青文风,更是不愿轻易招惹世家,但对所谓皇亲外戚,却是相当严苛,全然不允有甚凭己身尊位,染指生意这等举动,初才登龙椅的时节,就已是任命荀文曲四处彻查,统共抄家得来的银钱数目,果真是奇重。即使近年来这位圣人亦是愈发四平八稳,知晓个所谓帝王之术,可自身这所谓皇叔的尊号,大抵也是无甚大用,直到这时节,才晓得天下从来不曾有什么好做的生意,先前从来不测才能够赔银钱,多半是因那些位精明商贾,尚有所求,有朝一日将这皇叔的名头废去,当真难以顺风顺水。
单单是凭青平君的算计,这些年来倒是招揽过不少精通商贾道的能人,但这些个生意,仅仅是初才起步,将前头两年最是难熬的时日熬将过去,如是要挨到有无穷无尽银钱入张,足够使北烟泽有源源不断银钱辎重,尚需再挨过几载,更何况谁人也不好轻易言说赔赚,只得是先行将所谓生意抛到脑后,过后再议。
南公山上头账目,本就落到书生手上,吴霜诚然是相当能生财,不论是生财有道,还是摆明前去偷抢旁人山门里的金贵物,总归是相当有几分做买卖的本事,可惜出手更是阔绰,单单是早先年的杏林村,就令书生很是愁苦,但纵然百般劝阻,依然是遭吴霜扯去不少银钱,维系一村安稳,至于南公山中的账目从来不曾记挂心上。
而此番前来北烟泽,除却稳固大阵,多耗心思,又将原本归属到云亦凉手头的这等营生揣到怀中,柳倾才是晓得这生意原来还不如南公山上的账目轻快,只进不出,单单是书生想来,就是件相当担忧的隐患,而实在是无暇他顾,总也无半点良方。
但事随境迁,近来似乎是有几分转机。
向来很是有几分粗枝大叶的青平君将妖物尸首逐类细分,近乎是将云亦凉连同江半郎闲暇时日皆是收取来,几人近乎是不眠不休两月,终归是从妖物主骨连同体魄其中察觉出几处,皆可为修行人用,要么便是炼器所用,要么便是替丹药添一分效用,虽说大多妖物尸骸其中,不过是零星,但好在是北烟泽关外,最是不缺妖物,乃至隐隐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架势。
然而这则消息经几人思量再三,依旧是敲定下来,并不曾同外人讲说,只是把战事毕后,将妖梧拨皮抽筋此事,交于几位心腹去做,免得因此得利之事,使北烟泽关外人的心气招引到歧途中去。
这几日柳倾就是忙于算计所需妖物数目,且是从山上人口中旁敲侧击,问出这等妖物尸骸的价钱,再粗略算计下来北烟泽边关外,能自给自足的门槛,于是难得将算计身死将士姓名籍贯与身死者数目的杂事,再度撇给云亦凉,倒是引得后者好大不快。算计袍泽死伤一事,从来都是搁在谁人身上都嫌烦的祸事,近乎是每每算起,都要引得柳倾心境动摇,多有凄哀,如今难得短暂摘出去,倒也是苦了在北烟泽算过许多年身死沙场将士数目的云亦凉。ap.
「近日来,听那小书生说,你云老哥的独子,大概会要来北烟泽走上一趟?想来凭云老哥的剑气剑术,贵公子也不差,估计留在北烟泽,也是轻快的事,想当初还同贵公子见过一面,且不说境界如何,果真是位修行道上的好后生。明人不说暗话,咱实在是和吴霜对付不起来,那小子忒油滑了点,做事更是不靠谱,奈何收的徒弟却是一顶一的大才,光是瞧见那小书生和你家公子,嘿我都眼红得很。」
旧事重提,江半郎总是有些唏嘘,他吴霜究竟是祖上积了何等的大德,年纪轻轻就是登上五境,更别说虽是北烟泽消息略微闭塞,都能知晓这位吴霜五境完满过后,同剑王山那位剑道山巅的持枝道人比过一场,竟是平分秋色,即使许多人都以为,乃是世人吹捧吴霜,可依旧是有不少说法,言说吴霜并不逊于道人分毫,至多也不过是平起平坐。
拳头不如人大,后辈弟
子也不如人家的能耐,难怪是江半郎每逢提及这位老邻,都很是有些不忿,因此还特地将话语声放大些,向柳倾所居的营帐中扯起脖颈来。
正奋笔疾书的柳倾停笔,无奈摇头笑笑,继续算账。
但同江半郎一并外出巡视江畔的云亦凉,闻言却是将笑脸收起,仰头饮过一口烈酒,缓缓开口。
「那倒不必,云亦凉身在此间多年,如非是担忧北烟泽外妖潮,早已是功成身退,即使是欠下人一条命去,也全然无需膝下子嗣来偿还,云仲不错,但有我在北烟泽即可,千万莫要留在此地。」
「老云家单传两代,就算是当真铁了心思,八马拉不回头,但也总要留后吧,好容易叫那小子过上几日人间闲游的美日子,再将他留在我北烟泽一地,生死天定,如何对得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