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印象中的母妃又何尝不是一个性子寡淡、潜心向佛之人呢?”傅颜铄苦笑着反问,摇头叹道,“后来我时常在想,若是我那晚没有进宫就好了,往后我还是那个乖巧听话的二皇子,不过我也蛮庆幸母妃身边不喜留人,不然凭着我那三脚猫功夫,当晚我必定一死,也活不到到现在这岁数了,更不会有鹤汀。”
楚妙尔看他这时候还在打趣自己,顿时有些无语,不过更多的是欣慰。他与傅云期日日相见,同学同住,却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谁都不晓得他有多煎熬。
“所以二哥你甘愿放弃宫里的荣华富贵,转身投入高山流水、美人如云的江湖之中,让你母妃乃至所有人都放弃你,就是为了弥补对云期的亏欠,想借此来偿还……”楚妙尔笑着问道,“我可以这样理解吧?”
“可以!”傅颜铄说出了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只觉得身心无比畅快,爽朗大笑起来,“哈哈哈——我就说,四弟能娶到弟妹这种蕙质兰心的人,是他的福气!”
楚妙尔却忍不住说道:“可云期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二哥你最开始就打错了算盘。”
“是吗?”傅颜铄低头默不作声地思索片刻,随即无所谓地耸耸肩说道,“所以才便宜了傅礼连那小子啊!那小子优柔寡断的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反正我是不太喜欢,也就四弟觉得他可成大器罢了。”说完后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摇头笑叹道,“不过我从没想过,竟会有一日我和你会谈起这些……”
两人相谈甚欢,傅颜铄的笑声不时回荡在王府的长廊中,不绝入耳。府中下人见自家王爷难得露出笑脸来,悬着几日的心也终于落了地,纷纷舒了一口气。
要知道自那日从宫里回来之后,王爷和王妃二人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两人均是整日呆在房里,任谁来都不见,剑影也不禁暗自感叹道:还是四王妃有法子啊。
房间里卧床了几日的叶知秋才刚刚转醒,一听下人说楚妙尔来了府上,连忙唤来梦寒给自己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仅着薄衣就作势要出门。
这时端着药碗进来的丫鬟迎面走了进来,见她精心打扮似要出门,脸上立马就绽开了笑来,福身说道:“王妃是要准备出去寻四王妃吗?”
王妃回来后已将手中许多事情都交给了她们下人来做,仿佛对以往在意的生意也表现得漠不关心,对湖音夫人也避而不见,今日托四王妃的福才愿意踏出房门,可真是可喜可贺啊!
“是的,四王妃现在人在何处?可有人招待她?”叶知秋连声问道。经此一遭,她的声音也透露着疲惫之意。
梦寒拿了件白狐狸毛的大氅走来,见王妃身子都没好还不忘顾及礼节,无奈地将大氅披在她身上,轻声说道:“王妃莫着急,听说是王爷亲自前去迎接四王妃的,奴婢估摸着王爷听闻四王妃前来,以为四王爷也一并来了。”
“那便好,若是四王妃特地来登门拜访,却无人迎接,未免会失了礼数。”叶知秋拢了拢身上的狐毛大氅,望着门外喃喃道,“如此便好……”
府中的下人不知具体情况,可梦寒当日陪同进宫,站在乾坤宫门外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听得一清二楚。且不说她一个局外人都听得心惊胆战,更何况王爷和王妃他们几人呢?
“王妃您还是先将药喝了再去吧?您从宫里回来就高烧不退,病情反反复复总不见好,就算是顾念着小世子您也要把身子养好啊……”梦寒本想劝阻她不要出去的,转念一想又从小丫鬟手中接过热腾腾的药汤,示意她先下去。梦寒放在嘴边吹凉了才递到她嘴边劝道,“王爷和四王妃眼下正交谈着,您喝了药再去也不迟。”
叶知秋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子,忧虑成疾,药物又怎么能治得好呢?
她拿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用手帕轻轻拭了拭嘴,却又被梦寒拦住,她当下就有些无奈,转身说道:“药都喝了……”
也不知梦寒从哪里变出来的蜜饯,此时就赫然躺在她手中。
“小时候王妃最怕苦了,所以夫人都会让奴婢偷偷给王妃准备好蜜饯,后来王妃嫁入二王爷府之后,怕被人看见丢了王妃的体面,就不许奴婢再准备蜜饯在手边。”梦寒忍不住更咽道,“奴婢实在是心疼您为王府殚精竭虑这么些年,静妃娘娘却……”
“斯人已逝,就不用再提了,随我去见四王妃吧。”叶知秋撇了眼躺在梦寒手掌中心的那颗蜜饯,面无表情地用手挡开,径直往门口走去。
梦寒见状,也不敢多嘴,紧随其后出了门。
此时楚妙尔正与傅颜铄聊得起劲,也不知怎么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他与凌惠郡主的往事。
“不是……”楚妙尔惊讶地打断了他的话,轻捂着嘴,忍俊不禁地说道,“我没有听错吧?你之前喜欢凌惠郡主?那……那你当时怎么不去求母后赐婚?你若是成功,说不定她也不会离开京都,也许就不会有之后这些事情了。”
“明知她对四弟的执念有多深,还跑去求太后娘娘赐婚,似乎有些不自量力了,再者,她母亲根本不会将她留在京都,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傅颜铄笑呵呵地说道,“这都是年少轻狂的喜欢而已,风一吹就散了,如今有湖音、有小鹤汀在身边我就知足得很了。”
不得不承认,凌惠郡主的母亲在这点上想得非常长远了,仅凭她们的身份,今生也有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犯不着让凌惠在宫里赔掉半生青春,也不必沾染上皇宫这些阴暗污秽。
“其实我有些话一直想不明白……却不知该不该问……”楚妙尔微张着嘴,小声喃语道。
自相识以来,楚妙尔跟他总是快言快语,从未见她这般支支吾吾的傅颜铄倒是有些新奇,挑眉看向她,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我二人的关系还有什么不能明说的呢?但说无妨。”
楚妙尔理了理思绪,直视着他,缓缓说出了埋藏在心底许久的疑惑:“那日皇兄所说的三个世子均为静妃娘娘所害……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何她要那样做?皇室子嗣单薄,二嫂又接连诞下世子,不仅对二哥,对她来说不都是极好的吗?即便是不喜二嫂的出身,我觉得静妃娘娘……也不必对三个无辜的孩子下手。”
“不,你不了解我母妃,”傅颜铄长叹了一口气,“其实第一次鲮儿意外落水时,我就有所察觉,不过当时我和你一样从未往那方面想过,直到我亲眼目睹母妃推峻儿入水,我才恍然大悟,但为时已晚。”
她听傅云期说过,二王爷府的第一个小世子单字一个“鲮”,二世子单字一个“峻”,最小的世子取名为“襄”。其实从起名便能看出,傅颜铄对这几个孩子的期许越来越少,只求平安。
“怎么会晚呢?襄儿那时也不过才出生……”楚妙尔无法理解他言语中的无可奈何,有些着急地说道,“二哥你,你大可与静妃娘娘推心置腹地聊一聊,兴许也能留下三世子一命,也不至于让二嫂心冷至此。”
“你又怎知我没有去央求母妃?”
傅颜铄淡淡的一句话竟然直接堵住了楚妙尔还未说出口的所有话,她脑中准备的所有问题就在这一句话中烟消云散了。
“那……那为何……?”楚妙尔用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母妃她……母妃觉得我和知秋成婚之后愈加不学无术,无心皇位,所以她自认为若是没有了这些羁绊,我就可以变成以前那个人人夸赞聪慧的二皇子……可知秋连失去了两个孩子之后一直神情恍惚,我也不敢贸然提出和离之事,所以只能刻意疏远知秋,目的也是为了保护她而已……襄儿……襄儿之事也是我心中一直以来的痛。”傅颜铄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已然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当中。
楚妙尔嘴唇微颤,难以置信地傻傻望着他:“所以二哥你对二嫂并不会毫无情感的……”
按照他这个说法,岂不是他早就知道那三个小世子就是静妃娘娘所害?所以十天半月不着家就是为了疏远叶知秋,好让叶知秋心灰意冷主动离开二王爷府?
“知秋若是个男子便好了,她那么出色,倒是我害了她这一生。”傅颜铄话还未落地,隐隐听到不远处发出一阵细微的声音,他厉声喝道,“谁在那里?!”
剑影飞身跃起前往查看,楚妙尔的视线也跟随他往那处假山看了看,什么都没发现。直到剑影又跃身回来,傅颜铄才松下一口气。
“大雪封路,许多小东西都会出来觅食,兴许是听错了……”楚妙尔移过眼神来,说道,“今日跟二哥聊了这么多,也算是给自己解了惑,我先去看看二嫂吧,也当是缓一缓心情。”
傅颜铄自知刚刚说的事情对她来说是不小的冲击,点点头就放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