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蟾蜍乃天命所归,傅德佑冒险托一个外族人来行盗窃国宝之事,不外乎是想着若是此事泄露或是中途有变,可以全然撇清关系,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还可以用此事来要挟东厥。
可阿尔云果又不傻,他能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帮傅德佑这个忙,定是有所图,两人必定在背后达成了某种共识,其含义不言而喻。
她之前不是没有猜测过,只是一直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没想到竟然真的是傅德佑所为。大金的皇帝与东厥的二可汗暗中勾结,一人是为了巩固皇位,一人是为了得到皇位,互利共赢,一箭双雕,实属绝配。
只是可惜了傅礼连,他今后一定会是一个贤明的好君王。
“礼连至死都不知道他的父皇会如此狠心对他,对他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楚妙尔略带伤感的说道。
傅云期端起斟满的酒杯,并没有转头看她。
“我今日才知道......”傅云期笑得凄凉,“原来二哥一心想推我坐上那皇位是出于愧疚,原来他一直都知道我并非母后所生......”他仰头饮下一杯烈酒,笑道,“也怪不得皇兄对我不冷不热,百般厌恶。如今再想,其实一直以来都是有迹可循的,只是我自欺欺人罢了。”
傅颜铄知晓静妃的谋划却不道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虽然说不上主谋,却可以归类成同伙。他无法阻止自己的母妃,所以他整日落拓不羁、不修边幅、不沾政务,也许这些都是用来保护着他和傅云期兄弟之情的方式,也是他对静妃无声的抗议。
看着他落寞的笑容,楚妙尔突然心中一阵莫名其妙地难受,涌出有种想哭的感觉。她想起刚刚分别时,两人相视而立于马车前闭口不言的情形。明明进宫前还在嬉笑打闹,如今却谁也不知该如何先开口,这是她最不想看见的局面。
“怎么会呢?无论真相如何,二哥对你这二十多年的真情也做不了假,他对你如何连我都看在眼里,你自己心里难道会不清楚吗?”楚妙尔柔声说道。
她伸手握住傅云期的手才发现,即使炭炉就安置在身侧,他的手仍然冰如寒雪。
“二哥一直待我很好......”
傅云期闷着头一杯接着一杯,楚妙尔也没有阻止,起身为他添杯。
想到刚才在大殿上冰兰所说的那些话,她忍不住问道:“云期,刚才冰兰说皇兄杀了她的父亲,你可知谢家堡当年发生了何事?”
从傅云期口中,她才得知谢虹倪原是静妃的本名,也渐渐得知了当年那些恩怨情仇。
谢家堡创立之初,以暗器和毒药饮誉武林,向来独来独往,从不参加任何权力之争,偏偏也不按常理出牌。可其亦正亦邪、心狠手辣的作风,让其他帮派无比忌惮,所以百年以来,谢家堡都在江湖上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无人敢轻易招惹。
江湖上至今还流传着一个传说,听闻堡主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谢虹倪,她生得秀丽端庄,性情率真豪爽,因不喜受制于堡中的条条框框,总喜欢偷偷下山,到处行侠仗义,只是从未有人见过其真容。
就算是有人遇见过,想必也不知道那女子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谢家堡堡主的女儿。
某一次再回谢家堡时,谢虹倪的身边跟了一个俊秀文雅的玉面书生。堡主自然是不可能接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入赘成谢家堡未来堡主的夫婿,所以当日便将人驱逐下山。不过令江湖人津津乐道的就是,那谢虹倪竟然不顾所有人的阻拦连夜追了上去,直至一年之后,夫妻二人将襁褓中的婴儿一并带回谢家堡,这才得到堡主的默许。
他们二人的感情传到江湖上,也一度成了江湖人争先传颂的佳话。可谁也不知,为何谢家堡会在一夜之间被朝廷屠杀满门。
“你的意思是,当年带兵围剿谢家堡的正是父皇?”楚妙尔疑惑地问道,“可朝廷从不插手江湖之事,父皇又以什么罪责将他们灭门呢?”
傅云期摇摇头,轻声叹道:“朝廷想除掉谁又怎么会找不到由头?不过当时我尚未出生,具体情况并不清楚。只是后来听宫人偶尔闲言碎语时候提到,当时皇兄是跟着父皇一道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想必知道全貌的人应该已经所剩无几了......至今江湖上也能听到人说,那夜谢家堡血流成河,无一人幸免。”
“无一人幸免?......”楚妙尔低声琢磨着这一句话,随即一个大胆的想法让她不寒而栗。
既是无一人幸免,为何又会偏偏留了谢虹倪,还让她入宫做了皇妃?且不说她是由先皇直接从宫外带回来的,并未由女官验过贞洁,可她已生育一女,皇上一生阅女无数不可能毫无察觉。可见他并不在意,或者说早就知晓。
后宫佳丽三千,谢虹倪却恩宠不减,就算是傅德佑都不敢擅动。这也让她不得不怀疑,先皇当年亲自带兵歼灭谢家堡满门的真正用意。
不过看今日大殿之上傅德佑的反应,他应该也并不知道静妃的真正身份,甚至不知道谢虹倪的女儿竟然存活于世。先皇这一招瞒天过海瞒过了天下人,只是他应该万万没想到,就是怎么个女人今日差点倾覆了大金。
“她们母女二人着十几年来,每一日都活在痛苦之中,走到今天这一步,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解脱。”楚妙尔举起酒杯,试着宽慰道,“你暂且别想这些令人头痛的事吧,今日之事自有明日去结局,先陪我喝一壶如何?”
原来傅云期眼框里的眼泪正打着转,看她故意逗趣的样子,心头一暖。仰头眨了眨眼,硬生生将眼泪又逼了回去。
不过一日之间,母后、皇兄、静妃,所有人都离他而去,他身边好像只剩下楚妙尔了。
两人举杯望着天,聊得尽兴也聊得开怀,傅云期借此宣泄着自己隐藏已久的情绪。看着他时而大笑又时而掩面而泣,不远处的亭风也忍不住流下了心酸的泪水。
“可怜王爷从未见过他的母妃……”他低着头悄悄抹着眼泪,“王爷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到头来,这么多年的隐忍都错付了,我真替咱们王爷感到不值,还去守着那么偏远的漠北……”
白桃也早已双眼通红,见他低声啜泣,张了张嘴本想说点什么安慰他,却化成一声叹息。
经过今日一场闹剧之后,此时的皇宫中一片寂静。
阿尔云朵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披风穿梭在后宫之中,夜色已沉,地上的露水不经意沾湿了她的长裙,她却浑然不知,只快步往前走去,青釉撑了把伞跟在身侧。
东宫外的小太监见着她匆匆而来的模样,有些惊愕,却很快迎上前去弯腰行礼,规矩地问道:“奴才见过云妃娘娘,娘娘是来见太子妃殿下的吗?可是殿下说她现在不想见客,还请娘娘明日再来吧。”
太子的灵堂已连夜设好,其棺椁就停放在灵堂中央。只是太后体恤徐柠先前为了太子之事日夜操劳,又怀有身孕,便下令免去了她守灵的义务。毕竟对她来说,现在养好身子顺利诞下皇孙才是头等大事。
“我只是顺路过来,就祭奠一下吧。”虽说得随意,阿尔云朵走入灵堂时却面色肃穆,为他上了一炷香后起身,“我又不是客人,有何见不得的?”
“这……”紧跟而来的小太监面露难色,转头和旁边的太监对视一眼,还想再劝。
青釉已显现出不耐烦来,往前站了一步说道:“有什么可墨迹的?若不是有人托我们娘娘来一趟,你以为大半夜的还有谁会自个儿愿意来灵堂?还不快在前带路?”
那太监也是个识趣的人,听她这样说了,赶紧弯腰让路,陪笑道:“太子妃殿下回来后发了好一通脾气,之后便闭门不见,若是待会儿殿下怪罪奴才,还请娘娘替奴才们说说话。”
相爱之人被情同姐妹的贴身丫鬟所害,不发脾气才怪呢!阿尔云朵慢慢跟着他,一直走到徐柠的寝殿内。
殿内灯火通明,阿尔云朵走进去却发现空无一人,再往内室寻去,只见徐柠一身常服,合眸坐在长榻上,呼吸浅浅,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寒风自门窗的缝隙之中钻了进来,屋里的烛火被风吹得忽明忽暗,摇曳不定。那张触手可及的桌案上摆放着精致的碗碟,冒着热气的汤粥,和一些精美的点心整整齐齐地摆放其上。
阿尔云朵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看着那几盏烛火幽幽,不禁失了神。她能理解徐柠这种悲痛绝望的心情,当年她失去其其格时已悲痛欲绝,而徐柠是同时失去了两个至亲的人。
“云妃娘娘……”徐柠有些微微吃惊,不过很快垂眼掩饰了过去,沉声说道,“儿臣身体不适,恐不能向娘娘请安了,望娘娘见谅。”
沉思中的阿尔云朵倒是没有察觉到她已转醒,反应过来后,十分自然地反问道:“你又何时看我是个守规矩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