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疾驰在官道上,只听见马蹄声与车轮声交替不停,楚妙尔这时才想起,自己在走时也没有给傅云期留个音信让他来楚府一趟,转念又一想,他来与不来也不重要,左右也不需要做戏给他们看,罢了。
晨风吹起竹帘,集市上的商贩已经紧锣密鼓地张罗着来,楚妙尔靠在背椅上,合上眼,静静地听着车外高低起伏,络绎不绝的吆喝声,内心竟异常地平静,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先前为何会流泪。
马车刚转入楚府大门,速度慢了下来,便听见有许多人喧闹。楚妙尔从马车上下来,一眼就见到穿着素白长裙的楚羡雪,有些日子未见,她竟出脱得愈加娇媚了,眉眼间也有了某种历经情事的风韵。
“四王妃,”那守门的护卫见到楚妙尔立刻说道,“皇后娘娘已经在里面等着了,您快些进去吧。”
“二姐,”楚羡雪见到她,立即迎上前来,一双柔夷紧紧抓住她的小臂,美眼含着泪说,“长姐不许我踏入楚府半步,雪儿想去见见爹爹最后一面,二姐帮帮我吧,快帮我说说——”
“四王妃——”那护卫急急唤道,看来形势已经非常急迫了。
“你进不进得去也不是我说了算,既然皇后不许你进去,你便只能在这里等着,”楚妙尔见她又要开始哭了,只得补充道,“如今长姐正在气头上,你还是在这儿等一会吧。”
说完,楚妙尔就在护卫的带领下匆匆进入了府中。楚羡雪也想跟着进来,却被护卫一把拦住,一些情面都没给她留。
那护卫将大门紧锁,带着歉意从门缝中对楚羡雪说道:“雪妃娘娘,奴才也是奉命行事,如果放您进去,遭殃的便是我们几个了。”
楚羡雪闻言,一头栽进了夏荷的怀里,失声痛哭,闻者落泪。
几人见着以前在楚府最受宠的三小姐,如今哭得梨花带雨,连家门口都进不去,不由得感慨世事无常,若是三小姐不是雪妃娘娘……
刚进正厅,楚妙尔便感觉情况不太好,所有楚府中的丫鬟下人都是面色凝重站在房门前,再往里走便见到梅千柔红着眼睛站在屋里。楚公一生就娶了三房,两房都走了,大夫人是楚芊芊的母亲,续娶的是她的母亲,如今也只剩下梅千柔这一房还在身侧。
这时楚芊芊从宫中带过来的黄太医刚刚从内屋出来,面色沉重地摇摇头:“皇后娘娘,恕老臣医术不精,楚相大人实在是回天乏力了。”
楚芊芊和梅千柔眼前一黑,直接昏倒在地。
“皇后娘娘——”
“夫人——”
楚妙尔怔怔地站在原地,眼睁睁见着下人们手忙脚乱地把她们扶起来,放在一旁的椅子上。
黄太医急忙上前把脉后松了一口气,对楚妙尔恭敬地说道:“四王妃,皇后娘娘与楚夫人是受惊过度,过一刻时辰便会醒来。”
“多谢黄太医,”楚妙尔环视一周,风光无限的楚府竟一夜之间如此溃败,她苦笑一声,“那我父亲可有什么交代的?”
“楚相大人现在还有吊着一口气,应是还想见你们一面,”黄太医叹口气,轻声嘱咐道,“四王妃,你进去时小声些不要惊了他。”
楚妙尔点点头,轻手轻脚走进了内屋。这是她第一次进入父亲的居室,凉风怡荡,古槐荫影映进长窗内,清风徐来,珠帘翩动,奄奄一息的楚雄就这样孤零零地躺在床上,身边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生来是孤独一人,走时也是孑然一人。
许久不见,没想到他竟苍老成这样。楚妙尔走进了些,只见楚雄发色灰白交加,杂乱不堪,胡须到修得整齐,脸色煞白全无血色,眼见着一口气只出不进的,全没了昔日的容光焕发。
瞧见楚妙尔进来,虚弱不堪的楚雄微微睁开了眼,浑浊不堪的眼睛里瞬间涌出泪来,顺着脸颊落在枕上,嘴里却轻声笑了一声:“是你啊。”
“嗯,是我。”楚妙尔安静地坐在矮塌上,眼泪却不自觉又流了出来。
“妙尔,”楚雄喘息着,细若游丝,丝毫见不到往日的气魄,“你过来些。”
楚妙尔慌乱地拭去脸上的泪痕后,倾身上前,伸手握着楚雄努力想要伸向她的手,那双手凉如冰块,颤抖不止。
“二丫头——”楚雄勉强扯着自己的嘴角,扯出来一个疲惫不堪地微笑。
听见他唤自己,楚妙尔泪水一直不停地流,握着他的手,更咽不成语。这称呼还是外祖母私下唤的,从不曾在外人面前唤过。
“快别哭了,二丫头,”楚雄的声音越来越弱,“是父亲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娘,当年要是我早些寻人去找太医来,你娘也不会大出血走了,若不是我你也不至于嫁给四王爷…..”
临到死前,生前做的事情一幕幕接踵而至,楚雄心中那个悔恨呐。都怪他当年听信了道士的谗言,将刚出生的楚妙尔送走,现在想想,那么小的婴孩离开了母亲,该怎么活下来啊!
三个女儿中只有雪儿讨人欢喜,所以日日承欢膝下,每年见到楚妙尔,他心中都万分悔恨,但是在她与雪儿两个人之间,他还是自私地选择了雪儿。
“眼下说这些也无事于补,”楚妙尔微微笑道,“四王爷待我极好,您不必再觉得对不起我。”
若是能够重来,楚雄会将她一直留在身边吗?会让楚羡雪嫁给自己的朝廷对头吗?答案恐怕还是不变,毕竟他是大金国的楚相大人亦是最疼爱幼女的楚父。
“妙尔,我知道你恨我,”楚雄顿了顿,喉咙更咽地说道,“我这一走朝中就要变天了,你长姐与雪儿性子没有你沉稳,在宫中稍有不慎便容易引来杀身之祸,往后我不在了你多帮衬些她们,可以吗?”
楚妙尔微微点头,应道“好。”
应是感觉自己再无时间了,楚雄先是提了一口气,才缓缓说道:“可以再叫我一声父亲吗?”楚雄满心盼望着,直到眼中的最后一线希望消失,才自嘲似的慢慢合上了眼。
“父亲,父亲。”楚妙尔低声唤道,这时楚芊芊也从门外冲了进来,跪在地上,泪如雨下。
泪水从楚雄合上的眼角一颗颗滑落,顺着干枯的双颊流到枕头上,浸透了一大片,楚妙尔手中的那双手猛地垂下,呼吸已然中止。
“父亲——”跪在一旁的楚芊芊见状,心跳几乎停止,泪水如断线的珍珠,撕心裂肺地唤道,“父亲您醒醒!您若是走了芊儿怎么办,楚家可怎么办啊?!”
一屋的人都齐刷刷跪下,哭声顿时响成了一片,不绝如缕。
听着此起彼伏的哭喊声,楚妙尔将自己的哭声硬生生的咽在嗓子里,麻木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皇,皇后娘娘,雪妃娘娘硬是要进来见老爷一面,现在跪在门口不肯走,小的们该如何是好啊?”那护卫进来跪着禀告,眼中慌乱不已。
楚芊芊一把抹去脸上的泪痕,收了哭泣,起身冷冰冰地低吼道:“谁都不许给楚羡雪开门,若有有人违抗,便家法处置!”
可能太过悲切,亦或者气急攻心,楚芊芊一下子倒在地上。众人连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收拾。
“朝中大臣一直对楚家的事议论纷纷,雪妃娘娘荣得圣宠,父亲如今死得不明不白,后事不方便大操大办,”楚妙尔见她幽幽转醒,冷静地说道,“就让父亲安安静静离开吧,楚府近日也闭门谢客,不要再生事端的好。”
看着淡然自若的二妹,楚芊芊心中悔恨不已,恨不得立刻让楚羡雪为父亲偿命,若是当时楚羡雪奉命嫁给了傅云期,或许,便没有今日的局面,害了二妹,害了父亲,也害了整个楚家。
跪着的楚羡雪听见府中的动静,心中浮现出不好预感,见下人们哭声一片后,顿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吩咐好之后,楚妙尔与楚芊芊从府中出来便看见一群宫女太监围着楚羡雪,手忙脚乱。
“皇后娘娘——”夏荷急忙叫道,“雪妃娘娘昏倒了——”
楚芊芊却不应,冷漠地从她身边路过,只斜眼瞧了倒在地上的楚羡雪一眼,便转身上了轿。
倒是楚妙尔心中暗叹一声,楚公这一倒下,楚芊芊好歹有个太子撑腰,可怜楚羡雪,且不说皇帝的宠爱,只论她在众人面前的不堪,往后在宫中的处境怕是步步维艰了。
回到四王府后,楚妙尔站在府门口看着高高的匾额,一时心中五味杂陈,暗自思忖:楚妙尔,是你在感伤吗,可你为何感伤,你不是应该恨他吗?
她忽然觉得好累,虽说这楚雄与自己并非血肉至亲,可灵魂与这具身体已经融为一体,多少还是有些感触。
“王妃,你先歇一会儿吧。”白桃见她面容憔悴心下也难受得很,小心翼翼将她搀扶进了里屋坐着。
转头便找人去通知四王爷,让他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