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冬梅早产了。
她怀孕七个多月,被铁民一句话,吓的破了羊水。铁民叫上生子,骑上那辆改造过的手推车,一路奔向第三人民医院。
周志强骑自行车载周婶儿,随后赶到三院,正赶上生子出来照看手推车。
“你嫂子咋样了。”周志强问生子。
“刚到医院大门口就生了。”生子一句话,周婶儿听了倒吸一口凉气。
“孩子大人咋样了。”周志强脑袋“嗡”地一下,预感到大事不好了。
“我嫂子没啥事。”生子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说:“孩子……”
生子清了一下嗓子,挨了周婶儿一巴掌。“这个倒霉孩子,说话还大喘气,孩子咋样了。”
生子白了周婶儿一眼,赌气说:“你自己去看吧。”
生子一溜小跑出去了,周志强夫妻俩也一路小跑,来到妇产科病房,正巧与去交住院押金的铁民相遇。
“孩子咋样了。”周婶儿急叨叨问道。
“不足月,被送进保温箱了。”铁民一脸的轻松说:“大夫说了,应该没啥大事。”
“没啥大事,小事也不行啊。”周婶儿站在那若有所思的样子,想了一会儿,居然想不起来要问啥了。“我要问你啥来着。”
“生的是丫头,还是小子。”周志强急的都想打周婶儿一巴掌了,默默叨叨到现在,连男孩女孩还不知道。
铁民瞥了一眼周志强说:“我去交住院押金,冬梅在五号病房,你们先去吧。”
“这个大瘪犊子。”周婶儿低声骂了一句,揪住铁民的衣襟,来到一旁低声跟铁民嘀咕几句,等铁民走开后,周婶儿来到周志强近前说:“冬梅生的是女孩。”
周志强的反应,那是相当迅速,他一个一百八十度转身,抬腿便走。
“你干啥去呀。”周婶儿追问着。
周志强“噔噔噔”一路急行,走出病房,骑上自行车,一口气蹬回家里,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听说刘冬梅怀孕了,周志强就掰着手指,计算孩子的出生日期,盼着孙子早日来到人间,为他们老周家接续烟火。
一家人为了刘冬梅,急匆匆赶奔医院,把艳子一个人扔在家里。
见爹回来了,艳子甚是欢喜,问爹说:“嫂子生了吗?”
“嗯。”周志强冷冷地回答道。
“男孩女孩。”这也就是艳子,换了生子,就为这句话,至少能挨上一脚。
“臭丫头片子!”周志强这一嗓子,把艳子吓得一吐舌头,不敢再说话了。
周婶儿听说刘冬梅生了一个女孩,也觉得有些遗憾。这对于他们那个年代出生的人来说,男尊女卑思想还是蛮重的。
铁民毕竟是家里的长子,如果媳妇能生一个男孩子,先把周家的烟火延续下来,那是最理想的。
可惜呀,天公不作美,把盼孙子心切的周老倔,一下子气回家去了。
铁民给刘冬梅办理完住院手续,回到病房,见刘冬梅躺在病床上已经打起呼噜了。
见周婶儿坐在一旁打瞌睡,铁民轻声对妈说:“您明天早晨,才能看到孙女。”
“你干啥去。”周婶儿瞪起眼睛,听出铁民的画外音了。
“我得把车和生子送回家去。”铁民掏出二十块钱,递给周婶儿说:“深更半夜的,您不方便回去,就住这吧。”
“那你可得早点过来,我还得去上班。”周婶儿接过钱,见一旁有一张空床,她一头扎上去,闭上了眼睛。
铁民走出病房,生子已经躺在手推车上睡着了。
铁民做熟食生意时,把刘冬梅从娘家带来的手推车,进行了改造,加装了一个车轮,就是俗称的倒骑驴。
送刘冬梅来时,他特意拿了两床被子,一铺一盖,怕刘冬梅受了风寒。这会儿,生子连铺带盖睡得那叫一个香。
直到铁民把倒骑驴骑到家门口,生子还在呼呼大睡。
他叫醒生子,收好倒骑驴,回到自己的家中,开始为明天的新官上任,酝酿开场白。
铁民打小就这样,你让他干点什么活,他一点也不犹豫,拿起来就干,还准能干好,就是不能让他当大家伙的面说话。
既然当上综合厂厂长了,肯定要跟大家见个面,说上几句话,他不知道该说点啥。
他躺在炕上,翻过来,调过去,想来想去,就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开这个头,他索性爬起来,拿出纸和笔,要打一个底稿。
他憋闷了半天,只写出三个字:大家好。
这可咋办呀。
赵淼一大早洗漱完毕,背包下楼,推上自行车走出宿舍,见铁民双眼通红站在那,正冲她傻笑。
“铁民,你怎么了。”赵淼一眼看出,铁民昨晚熬夜了。“出啥事了,你怎么没休息好。”
“今天要去综合厂报到,不知道该说点啥。”铁民憨笑着挠头。
“我当什么大不了的事呐,走,陪我去食堂吃早饭。”赵淼对铁民竖起大拇指说:“我没看错你,你果然够义气。”
铁民眼睛忽闪几下,不知道赵淼在说什么。
“你跟我也不说实话呀。”赵淼娇嗔的白了铁民一眼说:“你能为董站长分忧解愁,就不能跟我交个实底呀。”
铁民笑了。
“别一个劲傻笑,你必须告诉我是咋想的。”赵淼推着自行车,突然止住脚步说:“不然,我可不帮你了。”
“董……主任对我不错。”铁民犹犹豫豫说:“我……尽量干点力所能及的事吧。”
“要我说,这可不是你讲义气的时候。”赵淼十分认真地说:“现在的综合厂都栾成一锅粥了,被派去的人,想尽一切办法要逃出来。你还主动要求去,咋的,运转车间主任这个位置,不合你的胃口呀。”
铁民憨憨一笑说:“有你在我身后站着,我怕啥呀。”
“嘿,好你个周铁民,原来你……”赵淼恍然大悟的样子,对铁民瞪起眼睛说:“我先声明……”
“你放心吧。”铁民举起双手,压低了嗓音说:“不到万不得已,我绝对不能把你搬出来。”
赵淼站在那若有所思的样子,想了想说:“还别说,我去综合厂跟你一副架,说不定真能干出点名堂来。”
“你要跟谁一副架呀。”二国话到人到,他骑着大链盒立鳯自行车,在铁民和赵淼近前刹住车,单腿点地说:“这么巧,在这儿遇见你们了。”
“咱这谈正事呐,你该干啥就干啥去。”赵淼把脸一沉,直接轰二国离开。
二国嬉笑着看铁民说:“铁民,啥情况呀,刚当了爸爸,就来给赵淼报喜了。”
“铁民,你当爸爸了。”赵淼很是惊讶。
铁民木然没有反应。
他这个时候,最不希望能有人打扰。
他今天新官上任,董振生要陪他去综合厂报到,他必须有一个让董振生放心的表现才行。
“我和赵淼在谈正经事。”铁民第一次以这种口气对二国说话。
“哎呀我去,我去上班,看见你俩在这儿,过来打声招呼,你看看,好像我……走了。”二国对铁民明显表现出不满,他骑上自行车走了。
董振生陪同铁民,去综合厂上任。
综合厂在车站办公楼北侧,不到二百米的地方,清一色的干打垒房子,用铁管焊制的大铁门,上面刷了兰铅油。
大门上还特意设了一个,能供一个人通行的小门。
董振生问铁民说:“知道为啥特意设计这个小门吗。”
铁民笑着摇头。
“就怕有人趁门卫不注意,用手推车往外拉废铁去卖钱。”董振生十分认真地说:“综合厂本来就不景气,还有人挖空了心思,往外偷废铁。”
不用董振生再说啥了,铁民暗中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发生这种事情了。
两人来到厂长室,屋子里早已坐满了人。
综合厂十几号新老工人,正围着原任厂长,闹着开工资。
他们见董振生进来了,直接把他围在中间,七嘴八舌问道:“咱们干了一个月,凭啥不给开工资呀。”
“你们先出去,我们这边先开个小会,回头再给你们答复。”董振生阴沉着脸,往外轰这帮人。
“凭啥呀。”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站在董振生面前,一脸的不屑说:“不就是换个新厂长吗,有必要对咱们保密吗。”
铁民认识这个人,但是叫不上来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外号叫耳毛,喜欢跟人家打架斗殴,在小镇小有名气。
“你小子怎么跟我说话呢,不像话。”董振生板起面孔,抬腿就要踢耳毛说:“信不信我告诉你爸,让他回家好好收拾你一顿。”
耳毛笑了,他躲了一下说:“董大爷,我绝对不是不尊重您,只是起早贪黑的干了一个月,到头来连工资都开不出来,我拿啥回去养老婆孩子呀。”
“放心吧,该你的工资,保证一分不少开给你。”铁民插上这句话,立刻引起人们的注意。
耳边乜斜着铁民说:“我认识你,你不是老周家大小子吗。”
“你怎么说话呢。”董振生不高兴了,他说:“这是你们新来的周厂长,没礼貌。”
“嘿,这真是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呀。”耳毛嬉笑道:“不到三个月,车站给咱们派来三四个新厂长了。人家那边工资照开,这边还拿着补贴,等于开了两份工资。可咱们呢,连一份工资都开不出来,咱们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就这么被他们搜刮走了。”
董振生支吾几下,有心再训斥耳毛几句,他话到嘴边,真的有些张不开嘴了。
董振生看了铁民一眼,见铁民涨红了脸,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说:“行了,你们反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都回去吧,我会想办法,帮你们解决实际问题的。”
“您是一站之长,咱有事也不敢直接去找您呀。”耳毛拍了铁民肩膀一下说:“周厂长,你表个态吧。”
“你让我说啥。”铁民问耳毛。
“你打算在咱们这干多长时间呀。”耳毛假模假式的掰着手指说:“我帮你算算,能从这挣走多少外快。”
“我退休前,不打算离开这了。”铁民这句话,董振生听了浑身一颤,其他人更是惊讶。他接着说:“从现在开始,我跟你们一样,只挣综合厂的工资。”
“你唬谁呢。”耳毛急了,他推了铁民一把说:“说瞎话不眨眼睛是吧,信不信我现在就给你点厉害尝尝。”
耳毛撸胳膊挽袖子,拉开架势就要跟铁民动手了。
“你要干什么!”董振生拦着铁民和耳毛中间说:“有啥话你冲我来。”
铁民拨开董振生说:“站长,我当着大家伙的面,正式向您申请停薪留职。”
“你说啥。”董振生以为自己听错了,稍许,他似乎明白了铁民的用意,表态说:“你们大伙听好了,我把周铁民派来当厂长,就说明他有这个能力,带领大伙把综合厂搞好。”
“我信。”耳毛突然改变态度,追问董振生说:“周厂长要申请停薪离职,就是要跟咱们同舟共济了,这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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