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四军太师,我得为数万奚人将士负责。”萧干讪讪地答道。
“萧遐买大王已经同意了。”耶律大石冷冷地答道。
奚人分奚王府六部,萧遐买是最大一支提莫瑕部的首领,萧干是排名第五的达木扫剌部的首领。在奚人地位中,萧遐买高于萧干。
萧干低着头,神情复杂,目光闪烁,不知在想着什么。
耶律大石默默地看着他,心里也是复杂极了。
萧干能从排名第五的部落首领一跃成为四军太师,奚兵的实际统帅,因为他确实英勇善战,这些辽国平定漠北东北乱事,他居功甚伟。萧兀纳此前每次征伐都会咨询他的意见,多用其谋。
鸭子河之乱后,自己与他暗中惺惺相惜,结成了盟友。原本想着一起为保大辽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夹土沟之战,他远远地目睹了耶律马哥和耶律代里的惨状后,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彷佛全身的锐气,都被瞬间抽空了。
高粱河之战,他从一个每战必争先的骁勇之士,变成了一个贪生怕死的善跑将军,真是让人唏嘘。
可是转过头来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
夹土沟和高粱河之战,宋军的火器犀利,只是一根导火索。此前宋军横扫东北、西京、中京的辉煌战绩,每一次胜利就像是往心里堆了一堆干薪柴,一堆又一堆,塞得满满的。然后夹土沟的火器齐鸣,终于把它点燃了。
然后所有的信心、勇气和希望,被烧得干干净净。自己如此,耶律谛里姑、萧诚干如此,萧干又何尝不是如此?!
那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他呢?
萧干的说话声打断了耶律大石的思绪。
“既然你们都定下来了,还问我作甚!”
“你手里有兵,你不点头,下面的兵就会闹事,他们一闹事,宋军就会不客气,到时候玉石皆焚。宋军的烈焰弹和火器,可不会认人。”
耶律大石答道。
萧干抬起头,看着耶律大石,勐然间,他双手捂脸,后背在不停地耸动,呜咽的声音像是静夜里小河流动的声音。
耶律大石、耶律谛里姑和萧诚干诧异地看着萧干。奚人们引为自豪的一时勐将,现在居然哭得像个孩子一样,这种变故让他们不知所措。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此出声相劝。
萧干哭了一会,终于抬起了头。他那张风霜雪雨打磨得像是刀斧的脸,满是泪水。
“为什么会这样?大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萧干抽泣着问道。
每一声问话,就像一把锤子,结结实实地打在耶律大石三人的心口上,让他们气紧发闷,悲从中来。
“天意如此,我们只能顺应天命。”耶律谛里姑沙哑着嗓门答道。
“天意?”萧干冷笑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我大辽君臣数十年如一日地作死,最后酿成今日之局面。我等东征西伐,浴血奋战,想要力挽狂澜,却只是水中捞月,于事无济。多少仁人志士,洒热血、抛头颅,最后还是落得这个下场。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也成了困兽犹斗,一次又一次,耗干最后一点勇气,变成了行尸走肉!”
说到这里,萧干感到无穷无尽的悲伤,就像是从北海海底翻滚出来,把他整个人紧紧裹住,泪水又忍不住地流了出来。
“历经数次血战败仗,有勇气的人已经死光了。我们这些苟活下来的人,只剩下一副躯壳...降...或者战死,又有什么区别?我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要是能死在都山脚下的草原,就无憾了。”
萧干从怀里掏出一块虎符,掷在耶律大石脚下,满脸的嘲讽。
“这是我的兵符。我麾下的奚兵,十有八九已无斗志,要是听说能够结伴降宋,马上就会欢呼雀跃,载歌载舞。”
说完后,萧干转身离去了。
“回离保(萧干的奚族姓名音)到底想要做什么?”萧诚干疑惑地问道。
“都山。”耶律大石和耶律谛里姑异口同声地答道。
“什么?现在南京城被围得水泄不通,城里的人插翅难飞。他怎么逃去都山?”萧诚干不解地问道。
“他猜出我们想做什么,然后趁着混乱,带着少数心腹偷出城去,潜行去都山。三万奚兵,他肯定带不走,所以干脆把兵符给了我们。但是数十人,谨慎些还是能成的。”
“他疯了吗?他去都山干什么?”
“可能是...回离保想在奚人故地里,维护奚人最后的尊严。”耶律大石答道。“他走了也好。他是萧普贤女的族兄,要是他在,还真不好动手。”
室内一片寂静,过了许久,萧诚干艰难地开口。
“那...我们怎么办?”
“当然是继续。数十万契丹族人存亡,耶律氏的断续,都在我们手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耶律大石咬着牙答道。
“那今晚正是时候。张琳等一干汉臣聚集在李俨府上,正好一网打尽。”萧诚干欲欲跃试地说道。
“你们说,这叫什么事?”耶律谛里姑有些不忍地说道,“非得让我们自相残杀一番后才纳降,宋国官家的心思,真是...”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宋国招待降臣的酒席上,只有十个座椅,我们连同汉臣,足有二十人。不是我们拿汉臣做投名状,就是汉臣那我们做投名状。但是幸好,宋国官家倾向我们。”
耶律大石盯着两人,一字一顿个地说道,“因为我辽国治下的万民中,汉人没有这些汉臣,波澜不惊;契丹和奚人没有我们,可能会生事作乱。所以在宋国官家心里的天平上,我们有价值些,所以就选择支持我们去清洗汉臣。”
耶律谛里姑哑然无语,最后抬起头,嘶哑着声音说道:“即如此,那我们就各自准备,开始动手吧。”
“各自准备吧。”萧诚干长叹一口气。
“大家按计划行事,我已经派萧斡剌里去通知那边了,也派了耶律乐师、耶律阿息保和耶律术者去分掌辽兴军和其它契丹诸军。萧驸马,你的任务是保护文妃和晋王殿下无恙。宋国官家已经传来话,说要在开封城紫辰殿上,宴请他们,以及我等。”
“我知道,有他们就有我们,没他们,也就没有我们。”萧诚干暗然地说道。
“谛里姑兄,你负责皇城。萧普贤**秽宫闱,侮辱的是我们耶律氏。”
耶律谛里姑答道:“我知道。我会跟那边联手,先把李奭统领的宿卫三班悉数杀了,再勒死萧普贤女,挂上屋梁。她的那些面首们,全部牵到偏僻地方杀了埋了。”
“好,一更天开始。”
送走耶律谛里姑和萧诚干,耶律大石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昏暗的阴影就像是鬼魅,在他周围舞动着。
突然间,耶律大石双手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比萧干的哭声还要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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