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外,十几座奇形怪状的城堡,散在它的周围,位置十分玄妙,让你看得不舒服,却又说不出不舒服在什么地方。
如果是沙场宿将看了一圈后,会恨得咬牙切齿,同时又心生忌惮。这些城堡,是有富有经验的人,通过精心勘查、计算后定下的位置,正好卡在围攻太原城的各条要道上。
有它们在,你多少兵力都无法展开。就像一个身材高大、手脚有力的人,被卡住手脚,捏住腰眼,无法完全舒展开,十分地憋屈。
“这就是子中公修筑的堡寨?”赵似骑在马上,指着远处的城堡群问道。
“陛下,是的。”常安民骑在马上,摇摇晃晃地答道。
他以前要不坐车乘轿,要不骑驴骡,骑马还是在元符二年秋,跟随赵似入陕西巡边时学会的。
当时赵似下令,简装易行,所有人必须骑马快行。
而后这几年,马儿是时骑时不骑,常安民的骑术有些生疏。
赵似看了一眼,没有做声,静静地等待回答。
“陛下,北面这一片,是大和、雄冲、大良、五甲、盛里、巨阙、吴戈、夏楮八城堡。最初是元符三年,子中公以端明殿学士知太原府兼河东路经略使,主持建筑大和等八堡寨。后来军咨府和格物院推行凹多边形、高低多重墙的棱堡,便扩建成了这个样子。”
常安民有些激动地说道。
“从元符三年到天启元年,子中公子太原一年十个月,不仅主持修建了大和八堡寨,还走遍了太原府十一县,以及猩、代等北疆边州十六县。呕心沥血。只可惜天不假时,子中公刚上书河东边计六策,就病逝在任上。”
赵似默不作声,只是眺望着远处的大和等八座城堡,如同一座座铁铸铜浇的磐石,在朝阳下披着金光,如金石一般坚不可摧。
林希,当年与兄弟林旦、林邵、林颜,四人同中进士,传为佳话,为“融邑之世家也”。他也是嘉佑二年中的进士。
那一年,范文正公去世。
那一年的主考官是欧阳修,留下了千古留名的龙虎榜。
那一年的省试共录取八百九十九人,其中进士三百八十八人。状元叫章衡,榜眼是窦卞,探花为罗凯。没几年,这三人就泯然众矣。
而排在后面的人,有苏轼、苏辙、张载、程颢、程颐、曾巩、曾布、吕惠卿、章惇、王韶、蒋之奇,以及林希。
绍圣年间,皇兄亲政,林希依附章惇,参与到清算元右老臣的斗争中。执笔起草攻击司马光、苏轼等保守派官员的奏稿,用词“极其丑诋”,骂司马光是“老奸擅国”。
起草罢,林希自觉品行受损,掷笔于地,叹曰:“坏了名节矣。”
但自从平步青云,晋升为礼部、吏部尚书及翰林学士,后又速升为“同知枢密院”,为枢密院事曾布副手。
当时林希受章惇密托,阴探政敌曾布的动向,不想被曾布察觉,略使反间计。
林希投奔章惇,以败坏名声的代价帮助新党驱逐保守党势力,为的就是章惇许诺的执相之位。
但是事后由于资历尚浅,以及皇兄不同意,章惇没能将林希推上执相之位,使得他心生怨恨,于是跟曾布纠葛不清。
元符二年,皇兄身体每况日下,诸兄弟开始夺储之争。林希和来之邵被十二哥赵俣收拢,成为其谋士。
胜负将定时,林希见机快,迅速与十二哥割断了关系。
只是他“劣迹斑斑”,章惇不容他,保守党难以原谅他。只是当时自己为了稳定大局,不想牵涉过多,又念及河东需要一位重臣坐镇,便将他调去太原,以示惩戒,同时也算是一次大考。
同样是大考,河北的许将通过了。林希也算是通过了。但可惜的是,他的身体没有同年的章惇好。
往事已逝,皆成烟云。
赵似的目光从远处的城堡上收回来,转向常安民,感叹道:“人生在世,做过的许许多多的事,有对也有错。有的当时对,过后错;有的当时错,过后却是对的。如何说得清楚?林子中这一生,有人说他为了仕途,不惜与兄弟决裂,投靠新党,折尽了名节。那又如何?”
“就凭他在太原城做的这些实事,足以进开封城西保济岗的先贤园,与质夫公、东坡公为邻,春秋祭祀,荣同国祚。”
“陛下圣明!”常安民激动地说道。
黄昏,回到太原城布政司中衙,王禀、种建中等晋宁军军部将领等候在此,参加赵似召开的军政联席会议。
“王师,你还是如此英武雄迈啊。看来云中代北的风和雨,奈你不何啊!”赵似笑着说道。
“陛下,有御驾在漠北征伐镇抚,云中代北的风雨,只能算是和风细雨,自然就奈何不了臣了。”王禀笑着答道。
赵似哈哈大笑,挽着王禀的手臂,进入到白虎堂里。
常安民、种建中等文武官将在后面跟着。
有的人眼里满是笑意,有的人眼里都是羡慕。只是陛下还在潜邸时,王禀就被征辟入简王府,成为刀枪师傅。
这份机缘,真是别人羡慕不来的。
一一坐下后,赵似扫了一眼,目光定在种建中身上。
“彝叔,朕与你堂兄且廉在宁夏城外喝庆功酒时,他提及到你对自己的名字不甚满意,只是苦于父母所赐...即如此,朕就赐一名于你,师道,种师道如何?”
赵似的话把种建中吓了一跳。他万万没有想到,堂兄种朴居然把这种事在官家面前提及。
他确实对自己的名字不甚满意,建中,与他们这一房的师字辈,背离而行。不过再一仔细想,堂兄其实却是在为自己着想,父亲取下的名字,自己出于孝道不好改。请官家赐名,却是最好的理由。
“臣谢陛下赐名!”种建中起身谢道。自此,他改回了历史上原来的名字,种师道。只是他的命运会大为不同。
赵似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堂兄且廉以灭夏之功,封爵长武县公。你不仅是种家一脉柱石,更是关学横渠公(张载)的得意门生。关学,说的是尊顺天意,立天、立地、立人,做到诚意、正心、格物、致知、明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剑来》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常安民推荐的河东郡守接班人,太原知州李复。这一位也是关学大拿啊。
“彝叔,你现在改名为师道,更要秉承师道,传扬关学。”
“陛下教诲,臣牢记在心。”种师道神情激动,恭敬地答道。
“彝叔的才干朕是知道的,且廉也十分推崇。当时他对朕说,彝叔封爵,当在他之上。”
众人无不暗中动容,县公往上,就是郡公和国公。
而今官家力行“非匡扶社稷之功不可封爵,非益国利民之举不可授勋”,爵勋之位,变得无比金贵。甚至下诏,对历代先帝的封爵进行重新勘定。
除了开国元勋的封爵,历代先帝们在太平时期给诸多重臣们追赠的爵位,一一追夺,重新勘定,只配勋位的只以勋位追赠。能被追赠爵位的只有范文正公、王文成公、狄襄武公等少数确实立有军功之人。
就算大苏公,官家对他如此敬重,也没有追赠爵位,只是顶格追赠勋位—正一品上柱国,加谥号文忠。
所以说,要是种师道能被封国公,将超越姚麟,为种家光耀门庭。
官家嘴里虽然说是种朴如此说,但他身为大宋天子,能娓娓道来,说明他心里已经存了这么一份期盼。
想到这里,不少人心里又明悟到些东西。此前官家把种师道、种师中调至河东河北,只留下种朴,大家还以为是他想压制种家,现在看来,不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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