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众人笑完,程颐又问道。
“说到思叔出仕,你们有没有讨论分析,官家正旦诏书里的种种不同?”
“有讨论。”
“说一说吧。”
几位弟子对视一眼,杨时先说道:“官家正式颂布的官制,跟去年刊行的草案有所不同,跟去年传言中的官员安排也有了极大的不同。看来去年半年时间,官家经过斟酌,做出了不少改变。”
“又或许,去年颂布的草案,跟官家心中真正所想,有所不同,只是推出来试探群臣和世人的。”程颐捋着胡须补充了一句。
几位弟子眼睛一亮,杨时若有所思地说道:“还有去年的官员安排草案,说不定也是官家推出来试探各方势力的。”
他期盼的眼神看着程颐。
程颐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淡地回答:“官家现在是公认的兵法大家。观察、快速、猛攻、铁律,这八字已经被誉为我大宋兵法真义。观察,如何观察?有不动声色地被动观察,还有试探一下,看看你反应的主动观察。”
邵伯温等人静静地听着,心里也明白了一点,老师也一直在《半月杂志等报刊。除了八字真义,还有主动、被动这样的新鲜词,只有那几份报刊才会有说。
程颐扫了一眼众弟子,说道,“你们继续。”
“老师,刚才你提到了明州学派种种学说,学生猛然想到,官家在《国体大诰中提到的某些语句,意有所指。”
“泰定,你说说,到底是意指什么?”
“老师,官家的《国体大诰,是第一份用简化字、白话体和标点符号的制诰诏书...”
对于更能准确表达语句意思的标点符号,几位弟子没有太多异议。
但是简化字和白话体,几位弟子产生了争议。
邵伯温和游酢持反对态度,觉得文言文干练简骇,繁体字是文字的演化历史,两者都凝聚着上千年无数文人的智慧,不可轻弃。
杨时、李光、张绎觉得挺好。要想德化百姓,向万民传播圣贤道理,简化字白话体简单易懂,最合适不过。
“要让众人遵循道理,起码要让他们能够自己读懂道理吧。”
张绎说得更加激进。
“简化字和白话体,说不定可以打破自古以来,文化和教育垄断权。使得圣贤道理,不再被操持在少数人手里。能够真正实现先师所提倡的‘有教无类’和‘因材施教’。”
程颐看着张绎的神情,有些复杂,似乎心情矛盾冲突,目光也变得有些飘浮不定。
听到文化和教育垄断权,邵伯温的脸上闪过少许愠色,但没有出声。游酢看了看老师程颐,又看了看身边的邵伯温,也没有出声。
张绎发现自己说的话似乎过于尖锐,坐在那里有些尴尬。
程颐打破气氛,对李光说道:“你继续。”
“是,老师。官家在《国体大诰里第一句话就提出,‘大宋皇帝乃天子,代天牧民,行天道于世间。是大宋主权的代表,是大宋亿万国民的保护者,是大宋一切武装力量的最高统帅。拥有大宋的最高立法权、最高治理权和最高司法权,是大宋一切权力的源泉’...”
“...‘大宋皇帝在律度法规的范围内,把部分立法权授权于中书省,部分治理权授权于尚书省,部分司法权授权于门下省。’...”
“第二段,官家提出,‘权力和责任是对应的,鉴于拥有以上诸多权力,大宋皇帝应当有以下责任:维护大宋之统一和国土完整;保护大宋国民的私人财产不受侵犯;’...”
说到这里,李光着重指出:“私人财产不受侵犯。老师,这似乎跟明州学派的主张遥遥呼应—个人合法财产,必须受到律法保护。”
这时张绎忍不住补充道:“老师,商贾最怕的就是官员胥吏,以官府名义肆意强夺他们的财产。所以一旦赚到钱或拼命地买地,然后供养子侄读书,科举中试;或投附勾结权贵,以求保全。”
程颐缓缓点头,“没错,法无明规,谁都是朝不保夕。”
“可是官家此举,有轻本重商之意。”游酢还是有些意难平。
“农为国本,工可强国,商可富国。”杨时答道,“农本不弃,工商并行,方可富民强国。”
“民力有限,工商易暴利,大家逐利而行,都去行工商,到时候谁种地?没人种地,就没有粮食。粮食都没有,工商大兴也无济于事。”游酢争辩道。
看到两人争得脸红耳赤,邵伯温悠悠地说道:“某听一位好友说道,元符三年,南海商会和东海商会从南海诸地,贩运了一百四十七万石粮食回来。朝廷用官窑瓷器、茶叶、盐票等榷场货品换到手,堆积在运河和长江沿途的常平仓里。”
“多少?”
“一百四十七万石。”
几个人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凉气。
“这么多粮食,足以让天下所有禁军厢军吃上四五个月的。”
“也足以让全开封城所有人吃上半年的。”
“官家真是好手段,不声不响就囤积了这么多粮食。”
李光有些疑惑,“海商之利,居然如此之大?”
“聚四海之富以养中国。”杨时喃喃地念道,“官家,他真得做到了。”
“是啊,去岁只是初行,就聚得一百四十七万石粮食。要是今后熟手了,两百万,三百万石粮食都不是问题。”张绎的眼睛里闪着光。
“囤积这么多粮食做什么?无灾无荒,放一两年不怕被虫啃鼠咬吗?”游酢有些迟疑地问道。
“不怕,放上一两年变成陈粮也不要紧,养猪养鸡,酿成酒还能赚钱。”张绎答道。
游酢有些无语地看着这位出身粗鄙低贱的小师弟。
程颐眼睛一亮,看着张绎欣慰道:“苏大仙天天讽刺老夫,说老夫只知治经义,闭门造车,教出来的学生弟子都是睁眼瞎,除了天天骂别人道德败坏之外,于国于民,毫无用处。虽然他苏大仙门下,多浮华弄字之人,但多少出了几位治民理政的能臣,也反驳不得。现在有了张思叔,老夫门下,不孤。”
邵伯温听到这里,捋胡须的手猛地一停。
他隐隐猜到老师的心思。以前洛学名声虽大,但是对朝政影响却极小。现在看到官家海纳百川,关学的张横渠公的名言被写成成均大学校训;蜀学因为大苏公的尊荣,小苏公的重用,也从黯然中骤然崛起...
现在又有明州学派等兴起,留给洛学的时间不多了。老师有些心动了。
游酢、杨时、李光、张绎也是聪慧之人,随即也隐隐猜到了老师的心思。
看到弟子如此神情,程颐看了看窗外的景色,缓缓地说道:“你们只看到官家的术,没有看到他的道啊。”
“老师,官家的道?是什么?”
“过了上元节,礼部功德司召开佛门清邪扶正大会,听说官家和章宰相都会出席,而且也不绝众人旁听。你们去听听,或许能悟到官家的道。”
听了程颐的话,几人诧异地看着自己的老师,陷入了深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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