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猛最后一个接住,把酒盅在手里转了几圈,目光在底部停留了一会,然后说出自己的猜测。
“殿下,小的听说过,东京出名的七十二家酒楼,每一家都会在瓷窑里定制酒器。越有名的,酒器越精致。看着酒盅,应该是前五家的。”
“潘楼的。去年潘楼经王都太尉疏通,得以在钧窑定制了一批酒器,这是其中一件。你看这底部的款记,‘潘陆江海’。猛子,刚才你盯着底部看了一会,难道没看出玄机来吗?”
赵似笑着问道。
岑猛呵呵一笑,“殿下,俺就是个粗人,认识的字也就那么一捧。潘陆江海,四个字是认识,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眼珠子转了一圈,很疑惑地问道,“只是小的奇怪,徐二贵在潘楼做事,说出去是件很有面子的事,他干嘛藏着掖着?”
斛律雄和薛番子在旁边听了,也陷入疑惑中。“是啊,在潘楼做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徐二贵藏着掖着干什么?”
赵似轻描淡写地解开了这个疑惑,“刚猛子才也说了,东京出名的有七十二家酒楼。不过他们互相之间并不怎么和睦。尤其是前几家,明争暗斗得十分凶险。这个徐二贵,十分小心谨慎。”
“殿下猜测这徐二贵是别家派在潘楼的细作探子?所以不愿意跟街坊说自己做工的地方,怕节外生枝,露出马脚。”斛律雄顺着赵似的思路分析道。
高世宣突然在旁边补充了几句。
“难怪啊,刚才俺搜查时,觉得这屋主私藏的铜钱布帛有些多,跟着屋里的家设有些不符。如此说,倒说得过去了。徐二贵明面上在潘楼拿份工钱,暗地里还能领一份赏钱。”
“现在什么时辰了?”赵似突然问了一句。
“快申时了。”刚才一直没出声的明朝霞抢先答道。
“申时了!时间紧迫,俺们马上出发,去潘楼。番子,通知王师傅派两个人,向街坊邻居打听下徐二贵一家失踪前几天的情况。”
“是!”
赵似一行人来得快,也去得快。
等到巷子里没有声息,柳传峰连忙挣脱打了活扣的绳索,掏出堵在嘴里的布团,使劲地喘着气。
他看着地面上并排摆着的三具同伴的尸体,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兄弟们,下辈子投个好胎,不是地主老财,就是官宦世家,反正不是投在穷人家,也就不用像这一世,提着脑袋挣一口吃食。
一声轻响,从院墙外翻进来一人,二十岁出头,青衣劲装,圆顶软脚幞头,虎踞鞋,腰里配着一把剑。
他刚站定就看到了柳传峰,脸上露出尴尬之色。
“你们还没走啊!”
柳传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哥哥,饶了俺吧。俺可是什么都说了。”
骑在马上,赵似笑着问身边的明朝霞,“朝霞,你知道东京七十二楼吗?”
“俺只知道潘楼、白矾楼和长庆楼。”明朝霞的声音像银铃一样,清脆悦耳。
“猛子,你给说说。嗯,说前十五家就好了。”
“是,殿下。”
“猛子,番子,高师傅、斛律师傅,在外面叫俺十三郎。”
“是!”
“宋门外的仁和店、姜店。城西厢的宜城楼、药张四店、班楼。内城右二厢金梁桥旁的刘楼。”
岑猛开始说了起来,果真是开封城里从小长大的。
“郑门附近的王家、李七家正店。曹门附近的蛮王家、乳酪张家。城北厢八仙楼。城南厢戴楼门的张八家园宅正店。”
“景灵东宫东墙边上的长庆楼。马行街和任店街交汇处,也就是简王府附近的白矾楼。潘楼街尽头的潘楼。这就是东京七十二楼的前十五位。”
“十三郎刚才说的没错,他们相互之间斗得很厉害,小的有些朋友接过不少活,都是跟这有关。太过腌臜,不敢污了十三郎的耳朵。”
“潘楼、白矾楼和长庆楼这三家,为了争东京酒楼魁首,斗得互相之间都见了真火。”
赵似缓缓地说道,“目前潘楼声势最盛。因为它的位置极佳,就在皇城左掖门旁的东角楼对面。俺有时坐在潘楼三楼雅间,推开窗户,还可以和皇城城墙上入值的潘七郎、高二郎大眼瞪小眼。”
“潘楼做的饭菜,难吃,没有白矾楼和长庆楼好吃。”明朝霞突然开口评价。
“朝霞说的没错。”赵似点了点头。
“潘楼的厨子们,在皇城东角楼对面做菜,就自以为是御厨了。固步自封,不思进取。天天嘴里念道,俺师傅传下的菜,那是太祖太宗皇帝吃过都说好的。俺做的饭菜,神庙先帝都赞不绝口。”
“再看看白矾楼和长庆楼的大厨们,时常去全国各处品尝当地名酒楼的佳肴,还会花重金向有绝技的厨子请教。”
说到这里,赵似有所感触,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不思进取,就跟俺泱泱大宋朝一样,在繁华如锦中洋洋自得。从上到下好逸恶劳,喜奢厌俭,却不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千古道理。”
明朝霞听着赵似嘴里的牢骚,目光炯炯有神。
潘楼大管事接到伙计的通报,一溜烟地跑到侧门来迎接。
“大王,大驾光临,俺们潘楼真是蓬荜生辉啊!”管事先唱了个大喏,然后低声问道,“殿下,今天你这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他是个机灵人,一眼就看出赵似一行人不是来喝酒吃饭的。
“潘管事,你这潘楼里有个伙计叫徐二贵吗?”
“徐二贵?听着耳熟。殿下还请见谅,这酒楼上下百多口子人,真记不住那么多。王桂,你过来。他是俺们潘楼二十多年的老人,上上下下的人他都认识。”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闻声跑了过来。
“管事,你唤俺?”
“徐二贵你知道吗?”
“徐二贵?”王桂想了想,“管事,后厨有个杂役好像叫这个名字。”
“今儿他来上工了吗?”岑猛上前问道。
“不知道。不过后厨掌勺的谭老汉,是他的师傅。听说跟着学了有十年,他俩去年一块被从洛阳百德楼请来的。”
“洛阳百德楼?”赵似轻轻念了一句。
“回殿下的话,你是俺们潘楼的老顾主,俺也不敢瞒你。”
潘管事左右看了看,低声解释。
“这些年来,白矾楼和长庆楼在后面追得紧,东家也着了急,就派人四处去请名厨。这谭老汉就是东家托人从洛阳百德楼请来的,听说是西京有名的大厨,做得菜颇得司马文正公的赞许。”
“司马文正公?”赵似冷哼一声。
这事越来越有意思了。
“是的。”管事的小心翼翼地答道。
现在是新党执政,司马公的追赠官职被从太师、温国公一贬再贬,都已经被贬为朱崖军司户参军。
可是在东京百姓心里,都认为司马文正公是个大好人。
赵似摆了摆手,“带俺去后厨,找到那个谭老汉。”
刚到潘楼后院门口,就看到伙计杂役们就像一群无头苍蝇涌了出来,嘴里还惊恐地嚷嚷道。
“起火了!”
潘管事脸都白了,他拉住一个正在乱跑的伙计问道:“哪里起火了?”
“后厨,后厨起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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