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王府悦花厅里,喧闹非凡。
上首坐着赵似,左下首坐着曾葆华、长孙墨离、王禀、高世宣、斛律雄。
右下首坐着潘意、高世则、曹铎、韦宝庆和白崇虎。
大家都在听高世则手舞足蹈的讲述。
高二郎是宣仁圣烈皇后高娘娘的侄孙,也是赵似的发小好友。时任左班殿直。
“俺们听到十三郎在垂拱殿与章惇对骂,都惊呆了。都忍不住伸出头去往里看。俺的天啊。当时章惇怒得长髯都散开,真像一头雄狮子。十三郎毫不示弱,双拳挥动着,都差点打到章惇的脸上。”
这时潘意插了一句,“俺最喜欢十三郎骂章惇的那句,老棺材瓢子。骂得入骨三分!”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潘七郎是赵似的另一位发小好友,也是他的准妹夫。时任内殿崇班。
赵似跟章惇对骂时,高世则和潘意正在垂拱殿外入值。
“...章惇一笏板打在了十三郎脑门,十三郎也不客气,脱下靴子就砸过去,正中章惇的胸口。”高世则说着说着,卷起了衣袖,“...真是痛快啊。俺们当值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痛快淋漓的事情。”
“就是,那些文官大臣们,一个个趾高气昂的,仿佛天下尽在他们掌控之中。平日里在殿上,弹劾这个,呵斥那个。就连俺们的殿帅节帅,在殿上也是被他们呵来斥去,连奴仆走卒都不如。”潘意愤然地说道。
曹铎在一旁附和道:“这些书虫,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东华门唱名,远胜勒石燕然、封狼居胥。直娘贼的,大宋江山,是俺们武将们一刀一枪打下来的,不是这些混账在东华门上唱出来的。”
“说得好!”众人轰然赞同道。
“今天十三郎在垂拱殿大快人心,为俺们出了一口恶气!左右班直的郎君们叫俺敬十三郎一杯...”
高世则话刚落音,韦宝庆站起来,举着酒杯接着说。
“还有殿前司、侍卫司马步各军的郎君们,也叫俺,敬十三郎一杯!”
“同饮同饮!十三郎替俺们这些武臣们,出了一口恶气!大快人心!”
曹铎举着酒杯,高声大呼道。
“好!替俺谢过诸位郎君。大家一起来,痛饮畅快酒!”赵似端着酒杯,与大家一饮而尽。
一口喝完杯中酒后,众人不约而同地长吐一口气,面面相觑,畅怀大笑起来。
一个时辰后,潘意歪戴着软脚幞头,双脚迈着东倒西歪的北斗七星步,嘴里念道着,“哥哥们,俺们一起去拳打翰林院,脚踢国史馆,叫这些书虫们一个好看。”
满脸通红,先傻笑几声才开口的高世则,摇着头说道:“嘿嘿嘿...不过瘾,俺们还是去门下省和中书省,那里才是书虫们的老巢。俺俩端了那里,定能名垂青史。”
“好,好,点齐人马,俺们这就杀过去!”
两人相拥着,歪歪扭扭地走出门,很快就听不到他们高亢的声音。
“殿下,潘七郎和高二郎都醉了,酣然入睡,由他们的伴随送回府去了。”李芳进来禀告道。
“好。”赵似满脸通红,说话呼吸间都带着酒气。
曹铎、韦宝庆、白崇虎、王禀、高世宣、斛律雄几位的酒量要好多了,喝了差不多的酒,还没有到潘、高两人这种胡言乱语的状态。
几人见天色不早,都一一告辞。
很快,临花厅里只剩下赵似、曾葆华和长孙墨离。
后两位知道自己酒量不行,干脆没有喝多少。
三人洗了一把脸,坐下来慢慢喝着茶。
“十三郎,你当殿与章相公怒骂对打,外面非议汹涌啊,听说太学有群人商量着要联名弹劾你。”
“一群上赶着想去舔章惇屁沟子的无耻文人。”赵似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俺在文人中的名声,再如何努力,也抢不过十一哥。”
“不过最近市井盛传,端王殿下是南唐李后主转世,是要来报亡国之仇的。‘十一主、宝木亡’。言之凿凿,沸沸扬扬。官宦军民们议论纷纷。端王府一边暗地里追查消息来源,一边密集召开文会,广请名士,意在挽回局面。”
长孙墨离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赵似。
赵似不在意地说道:“十一哥忙他的,俺们忙自己的。不日西军诸将和三千蕃部都要到京,这是俺们的重中之重。”
“晓得,俺已经准备妥当,嵇仲先生在那里扫尾检查。”曾葆华还是有些不放心,有唠叨起来,“十三郎,俺觉得你跟章相公翻脸,不值当。”
长孙墨离说道:“茂明兄,你还是没能体会到十三郎的良苦用心啊。”
曾葆华一愣,“什么良苦用心?”
“俺要想获得更多的权力,必须让皇兄放心,让他知道俺不会跟文官们勾连在一起。”赵似幽幽地说道。
曾葆华微张着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自己妹夫,如此缜密的心思,如此深沉的城府,以前完全看不出来,真是扮猪吃老虎!
“殿下,张商英来访?”有内侍进来禀告道。
“中书舍人张商英?”赵似眼睛一亮,“快请进。”
长孙墨离拉起曾葆华,“十三郎,俺们先避一避。”
“你们就去隔壁,一起听听。”
“好。”
张商英长得身长伟岸,气度不凡,一看就是正人君子。
“大王,张某深夜打扰,失礼了。”张商英彬彬有礼道。
“天觉先生客气了。倒是小王这里,一片狼藉,还来不及收拾,却是失礼了。”
此时的赵似,温文尔雅,跟垂拱殿那只咆哮发怒的熊罴截然不同,让张商英有点恍然,也心中明悟,对于今晚来的造访多了几分信心。
安坐下来后,张商英先开口道:“臣下听闻大王呈献给庆寿宫的寿礼,是了因禅师的指血亲笔《金刚经》。”
“正是。”赵似微笑着答道。
“向娘娘年少时,曾经昏厥数日,原因不明。名医束手无措。多亏了了因禅师,念了十遍《金刚经》,让向娘娘三魂六魄重新安位。从此后,向娘娘虔诚敬佛。”
张商英风轻云淡地聊起这段往事,“此事知道的人不多,却能被大王知悉,殿下真得用心了。”
赵似哈哈一笑,“皇兄总是夸俺,说俺最大的优点就是赤诚待人。”
张商英也笑了,附和了一句,“确实,大王以诚待人,方得真心实意。且大王顾及手足之情,为世人称赞啊。”
赵似心里冷冷一笑,手足之情,老子以前没少被手足给陷害,都恨不得断手断足算了。
表面上不动声色,继续听张商英往下说。
看到赵似一脸的淡然,张商英便直奔主题。
“谏官何云涛有奏章,弹劾端王赵佶。某月某日于某处,言及而今文坛凋零,甚为叹息...实属妄议朝政,怨望其上。”
听到这里,赵似看着张商英,问道,“这等谏官弹劾奏章,天觉先生为何念给俺听?”
“怕大王兄弟同心,又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赵似哈哈一笑,“天觉先生过虑了。俺是遵纪守法之人,绝不徇私枉法。谏官职责所在,有理有据,就算是弹劾俺,俺也老实受着。”
张商英也哈哈一笑,“大王果真是宗室楷模,朝廷柱石。即如此,那吾等心里有数了。天色已晚,不敢叨扰太久,臣下告辞!”
“谢天觉先生指点。小王送送先生。”
“大王客气了,留步,千万留步。”
“即如此,李公,请代小王送送天觉先生。”
两人一团和气地告别后,赵似回到厅里,坐下后哑然而笑,“这些文官,果真是一群政客。”
曾葆华像颗番茄飞了进来,迫不及待地问道:“这是怎么了?睚眦必报的章相居然忍气吞声,折礼结好十三郎?”
“茂明兄,首先章党不是章惇一人之党。此党去了蔡元度(蔡卞),已经元气大伤。垂拱殿上,十三郎硬怼章相而安然无恙,更是让章党雪上加霜。”
“近有曾相、许吏部咄咄逼人;远有吕吉甫、范次公虎视眈眈。章党要是还与十三郎交恶,再在殿前斗几次,章党就要土崩瓦解了。”
听了长孙墨离的话,曾葆华恍然大悟。
赵似原本就是有名的莽撞十三郎,又有官家的庇护,在垂拱殿上撒泼打滚,屁事没有。可要是被他抓到机会,逮住章惇,或者李清臣、黄覆等章党骨干党羽,在殿前在对骂厮打一回,章党就要名声扫地。
谏官御史们会蜂拥而上,用弹劾奏章把他们逐出朝堂。
好汉不吃眼前亏。
拉下脸面跟简王暗中修好,消除后患,然后严阵以待地对付曾党和即将入京的吕惠卿、范纯仁。
“一石二鸟!”曾葆华也是聪慧,很快就把章党这一招的背后用意悟到了,“坊间都说,十三郎金明池落水,是十一郎坏的事。此前十三郎在朝野间的诸多非议,十一郎也脱不了干系。”
“这些内情明眼人都知道。章党借着弹劾十一郎,即能在十三郎这里卖个好,修复下关系,又能挽回章相在垂拱殿丢的颜面。搞不定简王,可以搞定端王,章党实力还在啊。”
三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中,赵似冷冷地说道:“所以俺说,这些文官,不管装得如何清高,终究还是政客!既如此,那就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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