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矾楼位于开封城内城左一厢的任店街旁,赵似站在彩色锦缎扎成花牌的门前,抬头看去。
三座楼高三层,相向而立,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
而今才刚入黄昏,这里已经迫不及待地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繁华热闹在赵似一眼一晃而过,他又开始在心里盘算开来。
皇兄对章惇一人擅权似乎有些不满。而知枢密院事曾布、吏部尚书许将等重臣,已经从同党变成为章惇的政敌。
俺就以此为突破口,暗中挑动文臣们之间的内斗。
你们有事做了,就省得闲得蛋疼,老是注意本王。
只是该如何下手呢?
可惜自己身边没有一位谋臣,想找个人讨论一番都不行。
想来想去,赵似决定今晚邀请礼部考功员外郎刘逵,来白矾楼吃饭。
“十三郎来了!快些进来!”刚进到大厅里,正在招呼客人的李大娘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金娃娃,嗖地一声,从一丈多远的地方就飞了过来。
满脸笑容,口吐莲花。
“十三郎,你多久没来了。俺的女儿们,可想着你了。”
“日思夜想,女儿们都瘦了好几斤。现在十三郎来了,可算解了她们的相思之苦。”
听着李大娘的连珠炮,赵似呵呵一笑。
想我,想俺的钱财吧?自己曾是开封城有名的大豪客,一掷千金的荒唐事,不知做过多少回。
看这位老鸨的殷勤模样,自己应该是这里的黑金卡用户。
“哈哈,那就真不巧了,俺今儿来是请人吃饭谈事情的。”赵似委婉地推辞着。
“十三郎说笑了。”李大娘摇着手里的团扇,整个身子跟着一起摇动,头上的钗簪晃得乱颤。“一边谈事情,一边喝酒听曲,岂不更加快活?”
那俺还谈个屁的事情?
再说了,谈的那些事,入了你们女儿的耳朵里,怕是明天全开封城的人都会知道了。
“好叫大娘知道,俺们谈的是正经事,吃的也是正经饭。”
李大娘一听,看过来的眼神有些不对。
听乐娼唱曲,有美姬陪酒,这样的吃饭才是正常又正经。
只吃饭谈事情,不搞其它的素吃,才不正经。
“噔噔”声响,右边楼梯上快步跑下一女子来。只见眉眼似勾、花颜如玉,簪钗摇动、绿衫飘飘。
眨眼间,一团裹着香气的彩云,飞到赵似跟前。
“十三郎,你可来了?”
似嗔带怨,柔情似水,女子的这一句话,如同李后主词里的一江春水,瞬间倾倒进赵似的心里。
赵似身子酥软,心里麻痒,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
这天生尤物一般的女子,叫金玉奴,是白矾楼里的头牌花魁。去年赵似一入此楼,就被她俘获。
隔三差五来白矾楼,与她厮混。
“听说你落水昏迷,奴家五内俱焚。想上府去探望十三郎,又怕...”说到这里,金玉奴咬了咬鲜红的嘴唇,把满肚子的委屈话都咬断了。
简王府里还有曾王妃在,金玉奴是不会被允许踏进去半步的。
“奴家日夜担忧,去了观音院、相国寺和延庆观,求观世音菩萨、如来佛祖和三清道祖保佑。今儿看到十三郎英姿如旧,并无大碍,奴家也就放心了。”
金玉奴说出的话像是在柔情蜜意里,浸泡了三天三夜再择出来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赵似,涟漪荡漾,直接把赵似淹没。
暂时放松下,也是可以的!劳逸结合嘛。
赵似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向金玉奴走去。
看到赵似已经入彀,李大娘在旁边添了一句,“十一郎在上面的醉杏阁,与王都尉、龙眠居士几位正畅饮着。”
十一哥赵佶!靖康之耻!
后面四个字,如同是威力巨大的焦雷在头顶上炸响,直接把赵似从温柔池里炸了出来。
他往前走的脚步定在了那里。
“一说十一哥,俺就记起,约的人还在那边等着,不去打个招呼,实在是失礼。玉奴,你先上去,等等俺。”
赵似的突然转变,让金玉奴和李大娘束手无措。
金玉奴拉着赵似的衣袖,满脸哀怨,泪眼欲滴。
“奴家可是惹恼了十三郎,让你如此绝情?”
刚才一席话,赵似听得出也看得明,不管金玉奴是攀附富贵,还是依仗权势,她对自己确实是动了真情。
“因为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赵似轻轻地拍了拍金玉奴的手背,劝慰着。
“你几天不见,都瘦了一圈,心痛死俺了。好好去休息吧。”
说完赵似转向李大娘,笑呵呵地说道:“大娘,还托你好生照顾玉奴,有半点亏待,俺可不依。”
李大娘满脸堆笑,谄媚地答道:“十三郎放心,俺怎么敢亏待玉奴呢。”
“那就好!”赵似转身离开,直走左边上楼。那边才是正经吃饭喝酒的去处。
看着他的背影,金玉奴目光闪烁,满是疑惑不定。
赵似推门而入,刘逵闻声起身,拱手相迎。
“公达先生,俺没有来晚吧?”赵似笑呵呵地拱手问道。
刘逵身长貌俊,一表人才。
“大王客气了,刘某也是刚到不久。”刘逵起身笑着答道。
“那就好。要不然本王就是怠慢失礼了。公达先生请坐。”赵似笑呵呵地坐下。
看着对面的刘逵,他的履历不由自主地浮上赵似的心头。
刘逵,字公达。京西南路随州随县人。元丰八年登进士榜眼(第二名)。
难怪啊,要是长得磕碜,殿试就被刷下来。
看脸的世界,从古至今。
中试后调任越州观察判官。后奉召入京,历任太学太常博士,礼部考功员外郎。
还有,他是章楶的女婿。
章楶不仅是章惇的堂兄,还是官家专委的西北主帅。
这三年来,在他的主持下,西军在陕西路接连取得平夏城、天都山等胜仗,不仅沉重打击西夏的实力,还把宋国的战线向前推进了数百里,攻守易势。
极大地支持了官家和章惇的对西夏强硬政策。
在赵似心里,刘逵是一枚可进可退,非常关键的棋子。
“公达先生,这次请你来,是俺有事与你相商。”
赵似直奔主题。
“还请大王明言。”刘逵谨慎地答道。
他此前与赵似素无往来和交际,突然接到请帖,揣摩了许久才应下。
这位简王,以前仗着是官家胞弟,锦衣怒马,肆意妄为。
金明池一事,在刘逵这些聪明人的眼里,就是十三哥被十一哥忽悠,最后还落水差点被淹死。
评价不高,无非是平庸浪荡子。
不曾想,这位落水之后,自言生死之间悟到了道理,幡然醒转,立志要发愤图强,辅佐皇兄。
多的现在还不知,但是在延和殿说出的那句“颖邸柳树,今已亭亭如盖”,不仅让官家潸然泪下,更让庆寿宫的向太后和端圣宫的朱太妃嚎啕大哭。
传出宫外,章惇、蔡卞、曾布等诸多被神庙先帝重用,参与熙宁新法的大臣们,读后无不泪湿衣襟。
短短几天功夫,宫内宫外对简王的评价,风向骤然一变,或许是平庸之辈,但确实是至诚纯孝之人。
他,找自己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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