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
陆贾在家中修养了很长一段时日,终于再次被大王召见。
刘长原先对他有很多的偏见,可是陆贾在匈奴时所表现出的胆魄,却折服了刘长,让刘长再也不敢轻视这位优秀的说客。陆贾的年纪虽然不小,可身体非常的健康,常常徒步往返在城外,他的家臣都有些跟不上他。
大汉开国的这些老头,真的都挺厉害的,各个都是人才。
刘长在厚德殿内召见了陆贾,一同坐在身边的还有周昌与召平。
刘长咧嘴笑着,热情的寒暄,问起了陆贾家里的事情。
“臣有五个儿子,当初臣出使南越,南越王曾赠与臣不少东西,臣将这些礼物变卖,换取千金,五子平分,我自己则是坐着华贵的车辆,带着十个舞乐侍从和一口价值百金的宝剑,轮流住在五个儿子的家里,每家住十天。”
“臣告诉他们,将来死在哪个儿子的家里,谁就能得到我这车,歌姬侍从,宝剑。”
“因此,我无论去谁的家里,他们都是毕恭毕敬的,非常的欢迎,甚至请求我多住些时日。”
陆贾得意的说着。
刘长摇着头,“您将他们抚养长大,他们养您,也是应该的,何必如此呢?”
“哈哈,大王是有所不知啊,我年少时离家,四处游学,后来又为大王出使,对诸子缺乏关爱,况且,我儿也并非一人,他们也有妻妾子嗣,便是再爱我,整日服侍,怕也要失爱,臣如今尚且健壮,若是有一日,无法起身,他们服侍上一两年,便也要嫌弃了。”
“陆公为大汉立下大功,若是有朝一日,您被子嗣所嫌弃,便由寡人亲自来抚养!”
陆贾一愣,看着刘长那诚恳的脸色,不由得笑了起来,“大王不必如此咒我。”
“陆公忽然给寡人说这件事,怕是有别的意思吧?”
“大王果然聪慧。”
“大王乃天下之主,应当将天下人都视为自己的子嗣来看待...若是大王有千金,各地都当得二百。”
陆贾说起了自己的想法,周昌暗自摇着头,还想要来劝谏大王?这大王看起来像是能听得进劝谏的吗?
“哦?寡人何时不曾一视同仁?”
陆贾板起脸来,认真得说道:“听闻大王要收天下诸国的铸币之权,却又允许河西国,赵国铸币,怎能如此呢?对诸子不公,便会失其余子之爱也。”
“赵国和河西国最是贫穷,赵国至今不曾恢复,河西更是外有匈奴要抵抗...此二国不同也。”
“不,大王,臣的五个儿子里,第三子天生残疾...我应当多给他钱吗?若是多给他五十金,其余子嗣是否会仇视他?等我不在了,是否会联合起来对付他呢?只有一视同仁,才能避免兄弟阋墙,让家中太平啊。”
“治理国家和治理家庭是一样的,大王认为呢?”
陆贾恭敬的问道。
周昌暗自叹息,这位还是太稚嫩了,没有看透大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哈哈哈,您说的有道理!好!就按您说的来办!”
当刘长笑着接受了陆贾的劝谏的时候。
周昌愣了一下,眼神复杂的盯着自家大王。
陆贾随即又说出了自己的几个提议,刘长全部接受,没有一次反驳。
周昌的眼神更加幽怨了。
刘长亲切的拉着陆贾的手,说道:“陆公啊,寡人本来是想让赵尧去河西担任典客,外出与西域联络,公同对付匈奴的,可是这厮居然造反,私藏甲胄!”
陆贾的脸抽了抽,周昌却冷冷说道:“当今这位王廷尉,倒是有寻物之才,随时随地都能找出盔甲来。”
“不让他来尚方给将士们制盔甲,实在是太浪费了。”
周昌很不喜欢这样的栽赃嫁祸,在他看来,哪怕赵尧有罪,也当通过正当的手段来处置,哪有动不动就私藏盔甲的?廷尉每抓个人,都是私藏盔甲,大汉这十年造出来的盔甲都没这么多!你们廷尉就没有别的理由了吗??
刘长瞥了周昌一眼,问道:“周相啊,言多必失啊。”
“您知道蒯彻是怎么死的吗?”
“私藏盔甲死的。”
周昌瓮声瓮气的回答道。
看着自家大王就要开始卷衣袖了,陆贾急忙拉着他,说道:“赵尧罪有应得!大王是要臣前往河西担任典客吗?”
刘长的怒气被打断了,这才看着陆贾,说道:“你且等等,我非得跟这老匹夫...”
“大王,算了算了。”
召平也急忙拉着他,低声说道:“盐铁之事啊,大王。”
刘长这才收起了怒火,他是最受不了委屈的,那赵尧的事情,跟自己根本就没有关系!这老匹夫居然敢冤枉寡人!
“这根本就与...算了,就是寡人干的!”
“寡人就是这样的性情,就是这样的汉子,这样的大王!谁若是敢招惹我,我非烹杀不可!”
周昌也不怕这位美食家的恐吓,只是冷哼了一声。
刘长看着一旁的陆贾,继续说道:“说回正事,寡人要以你为河西典客,派你前往西域诸国,让他们都来归顺我大汉,不要跟随稽粥,免得误了自己的性命!”
陆贾在得到召见之前,便想到了大王的目的,也做好了准备。
“大王,臣这就出发...”
“对外之事,朝夕必争!”
刘长却拉着他的手,认真的说道:“比起那些诸国来说,寡人更在意的是使臣,千万不能犯险!否则,寡人岂可召集大军百万,出征西域!”
陆贾听着刘长的恐吓,轻笑着摇头。
“大王有大王的使命,我们有我们的使命...若是臣等因为国事死,请大王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而出兵...为王者,岂能因喜怒而出兵呢?”
“寡人的使命,就是保护这个天下,你也在内!”
“去做准备吧!”
刘长听不得劝,陆贾苦笑着,朝着刘长大拜,这才准备离开,刘长却说道:“周相留下。”
召平一愣,“大王...要不臣也留下来吧。”
“不必!”
召平担忧的看了周相一眼,这才跟着陆贾离开了。
两人走出了殿,陆贾笑着说道:“以往使臣外出,贤明的君王都说劝说他们要怀有死志,不可忘了使命...难怪都说大王昏庸呢,大王真的是事事都与贤君反。”
召平苦笑着说道:“是啊,近来大王几次在朝议时说要封自己为镇西将军,前往河西作战...被太尉训斥了一顿,这才打消了念头,随即又说要为自己立下祭祀,说自己的功劳超过了过往的所有人,高皇帝都可以弄出个黑帝,那自己也要弄,想要封自己为紫帝...”
“哈哈哈...那朝议定然是有趣。”
“有趣是有趣,就怕当今这些老臣都不在的时候,大王就可以肆意妄为,再也没有人能管的住他了。”
两人边聊边走,而在殿内,刘长也是坐在了周昌的身边。
“仲父啊,刚才人多...寡人给你赔个不是!”
刘长咧嘴傻笑着,拉着周昌的手。
周昌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刘长这神色,这语气,这言语,简直跟高皇帝一模一样!
看到周昌还是有些生气,刘长又说道:“仲父啊,您放心,放心吧,下次再有人冒犯我,我一定让廷尉公正的审判,绝对不会再这样了!”
刘长几次劝说,周昌的脸色方才好看了不少。
“大王啊,臣平日里每次劝谏,您从来就没有听从过,那陆贾的话,您怎么这般听从啊?”
“他说的都对啊,寡人又不是阿父,好的劝谏当然是能听得进去的。”
“那臣的劝谏难道便是错的吗?”
“仲父啊,国事最重要,这类事以后再论吧,我们还是说说盐铁的事情吧,怎么样,国库这次可以不穷了吧?!”
“若是寡人征召三百万青壮,是否能支撑的起来?”
周昌脚一软,“大王,臣老矣...请您允许臣告老还乡吧!!”
........
当陆贾离开陇西后不久,就看到了一行骑兵。
他根本没有将这些骑兵放在眼里,傲然的坐在马车上,令人质问带队的是何人。
为首的骑士跳下马来,快步走到了陆贾的面前,俯身行礼。
陆贾看着面前这个人,越看越眼熟,他猛地跳了起来,急忙走下了车。
“不知是栾相前来,失礼了!实在是失礼!”
这骑士正是河西国相栾布,栾布笑着说道:“听闻大王将陆公送来,我甚是开心,这才领着人前来迎接。”
“请您上车。”
陆贾几番请求,栾布这才上了车,两人一同前进,栾布解释道:“这里多贼胡,我怕伤了您...这里的道路也不好找...”
面对栾布的如此礼遇,陆贾只觉得很是感动。
栾布如此迫不及待的前来,其实也是有着要事,很迫切的要过问这位匈奴专家。
“护涂的军队频繁的出现在河西诸郡县,劫掠我民...就是打定了主意,不想让我们跟西域搭上线...”
陆贾认真的听着,说道:“护涂这个人我最熟悉,这个人心直口快,却又多疑...他的部将们,我也是比较清楚的...”
两人交换着意见,入了夜,众人便找了一处地方,点了篝火,坐下来休息。
陆贾忽然想到了什么,指着不远处的士卒说道:“你不是奉命来见栾相的吗?有什么吩咐,可以告知,然后早早离去!”
栾布疑惑的看着那个士卒,陆贾解释道:“此人是大王派来的,说是来见您一面,赠送您一件东西,就要回去。”
那士卒走到了栾布的面前,俯身行礼,随即令人拿出了一套盔甲。
栾布看着那盔甲,那盔甲当真是不错,比起刘长原先的盔甲还要奢华不少,花纹更多,又极重,士卒拿起来都有些费力。
士卒说道:“栾相,这是建成侯送给大王的甲胄,听闻曾是周吕侯的盔甲,改造之后,送给了大王,据说近处都能防强弓,这花纹更是召集了最好的匠人....”
士卒认真的介绍了起来。
栾布有些感动,没有想到,大王居然会拿出甲胄来送给自己,他知道大王是最喜欢这类东西的。
看着那甲胄,栾布不由得想起了君臣相处的这些时日,眼里都泛起了泪光。
他伸出手来,摸索着甲胄。
“唉,我也甚是思念大王...来,为我披上吧!”
甲士却有些为难的说道:“栾相,这不是送给您的...来人啊。”
有士卒拿出了另外一套盔甲,真是刘长原先的盔甲。
“这才是送给您的。”
栾布一愣,“那为何还要带这副甲胄前来?”
“大王苦于有宝甲却没有人欣赏,特意让我们送来给栾相看看自己的宝甲。”
栾布心里的感动荡然无存,他抬起头来,看着天空的那轮明月,合着就是千里迢迢的拿过来给我炫耀呗?
我当初为什么要去送信呢?
陆贾却大笑了起来,“大王还真的是不拿栾公当外人啊。”
“是啊,他不拿我当外人,也不拿自己当人啊...”
......
刘章拿出一堆竹简,放在了刘长的面前。
“大王,赵始欲反。”
只是一句话,刘长脸上的笑容便凝固了。
“你说什么?”
“大王,这是他这几天所亲自会见的几个人,都是南越派往长安的人,我们原先都不知道...在这之前,他也曾通过书信与这些人联络,书信被烧毁了...他最近的动向有些诡异...刻意向大王隐瞒。”
“我们找出了不少南越人,审问之后,发现他们是很早就被派到大汉来的,赵佗派遣他们来...打探大汉的情况,随时向他汇报。”
刘章拿出了很多的证据,证明赵始在这段时日里与这些南越奸细们频繁的接触。
似乎是在故意将在刘长这里获取的消息偷偷派往南越。
刘长皱着眉头来,翻看着面前的这些证据。
绣衣做事很是小心,没有惊动太多人。
“这厮动用了所有的奸细...不知到底想要做什么,我们到现在还没有探查到一些人的下落...”
“还望大王小心,不要在他面前泄露太多的事情。”
刘长皱着眉头,“可是南越都已经臣服了,吴国的军队都已经开始驻扎了,赵佗都去了吴国,与四哥见面...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大王,赵佗狡诈,不能轻信。”
“大王,是不是要将他们都抓起来?”
刘章认真的问道。
刘长却沉思了起来,赵佗这个人跟刘邦一样,在国家大事面前,绝对不会谈论私情,可是赵始这些时日里所表现出来的模样,就不像是个有心计的,他性格暴躁,嘴硬,脾气倔强,可是说他正策划着大阴谋,刘长却有些不太相信。反而赵昧更有可能,会不会是赵昧策划,由赵始来执行呢?
“不急...先盯住人,看看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吕禄大概也快回来了...”
刘长抚摸着下巴,刘章这才离开。
跟赵始他们相处的久了,虽然每日都是在争吵,可刘长却已经渐渐有些喜欢他们,将他们当作自己人来看待,刘章的这些消息,让刘长无比的失望,他这个人,最是痛恨欺骗。
接下来的时日里,刘长不动声色的与赵始他们相处,对他们的态度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按着刘章的说法,赵佗这些年里在大汉安插了不少人。
若是他们有什么异动,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同时也就有理由对已经臣服的南越动手。
赵昧整日笑呵呵的,什么都没有发现,而赵始却总是皱着眉头,“长啊,你最近有些不对啊?”
“嗯?有何不对?”
“你怎么都不笑了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不曾出事。”
赵始还是有些担忧,偷偷问道:“莫不是朝中有大臣反对你?”
“反对?”
“敢反对我的,敢欺骗我的,都早就去见了蒯彻了。”
“蒯彻是何人啊?”
“是一个话很多的人...”
赵始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是为国事操心,放心吧,很快你就会开心了!”
在这个时候,盐铁专卖渐渐步入正轨,那些武装反抗者再被处死了几起之后,反对的浪潮也就渐渐平息了,各地设立了由官方运营的盐铁贩卖机构,大量的财富顿时涌进了大汉的手里,穷了很多年的大汉,终于在此刻迎来了自己的春年。
除却盐铁之事外,驰道的事情也是引起了众人的讨论,周昌决定成立一支专业的队伍,用来考察各地的驰道,看看该如何进行修补,如何进行改变,这些年里,各地都发生了很多的事情,而要搞这样的大工程,肯定是要先测量好的,无论哪一段出了事,那浪费的钱粮可都不是小数目。
在这样的忙碌之中,时间过的也是极为迅速。
夜色下,赵始打开了门,顿时就有两人走了进来。
“如何啊?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
“快,让我看看。”
赵始在灯火下认真的看了起来,笑着说道:“好!很好!这下就可以办成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暴呵,紧接着,数百个绣衣从各方面包围了这里,刘章领着人冲进了府内,赵始则是茫然的看着他们,刘章看了看赵始手里的物品,额....那是一个稻?跟中原的稻有些不同...可是能明确,那是一种植物。
“你便是想要用此物来毒杀大王吗?”
“毒杀大王?!”
赵始看着刘章,想起刘长这些时日里的变化,脸色愈发的愤怒,他大吼道:“是又如何?!”
.......
“这是稻??”
刘长疑惑的看着手里的古怪植物,一旁的刘章说道:“按着赵昧的话来说,此稻生在南越之南,比中原稻高产,早熟,耐旱...有诸多好处...赵始是想要将此物献给大王的。”
“啊...赵始人呢?”
“在廷尉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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