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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安西大都护

    “抬头望天,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低头望地,凡我大唐将士所在,忠贞之士所处,皆为长安!”

    看着这一句,既不工整,又不押韵的话,郭昕眼眶湿润,泪中带笑,感慨异常,笑着微微的摇了摇头,郭昕继续看了下去。

    虽然经历波折,但是太上皇、皇帝这两位有雄才大略的君主已经重新掌握了大唐的局势,混乱和无休止的内耗已经进入尾声,大唐已经走在了复兴之路上。

    现在的大唐正处于百废俱兴,破茧复立之时,现在的大唐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少时间来恢复元气,补充力量,而龟兹则是大唐在西域最重要的一颗钉子。

    请郭昕率安西军为大唐镇守龟兹,少则三年,多则五年,郭戎将会引引军西进,横扫河西,打回安西,重建安西军的荣耀,让大唐的战旗重新插满西域。

    代信之人是已经覆灭的安国流亡王子,流亡之后在长安经商,因为特殊原因被自己俘获,现在正为自己效力,值得信任,希望郭昕代为照料,至于其他的人员和物资如何使用,请郭昕定夺。

    字数不多,寥寥三百多字,但是却将郭戎的想法彻底展示在了郭昕的面前,带着一种吾有佳儿初长成的感觉,郭昕再次通读。

    看到最后,看到郭戎写到希望自己代为照料安达显的时候,实在忍不住的郭昕直接笑出了声音,郭戎这小子也学坏了。

    安达显一个大男人,又不是女人,照料这个词用的这是……

    这小子应该是怕自己看不出来,还专门在签名加上了一句安达显值得信任,虽然有画蛇添足,狗尾续貂之嫌,但是这指向性就再明显不过了。

    至于一切等自己定夺,这小子显然也是意有所指的,只不过要等稍后询问具体的情况之后才能知道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耐着性子,认真的将郭戎“甲骨文”书法的信通读两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也没有理解错郭戎的意思之后,郭昕简单思索。

    再次看向安达显的时候,郭昕的面容已经不再那么冷峻,相反,那惨老的、布满褶皱的面容上,呈现出了一种长者所独有的和善和亲切。

    “你叫安达显?是安国人?”

    郭昕的面容亲切,声音平缓,目光和善,任谁看来,这都是一位位高权重、亲切和蔼的长者。

    然而,看到郭昕的笑容,听到郭昕的声音,不同于郭戎的诱导,不同于老校尉的威慑,看郭昕目光的那一刻,安达显有一种被直接看透灵魂的感觉,更有一种被支配的恐惧感。

    原本被老校尉收拾过一次之后,处于畏惧安达显本就没有了别的心思,现在在这种说不出的恐惧感面前,更是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关于自己的一切说出。

    “我叫做安达显,我的父亲是……,安国被大食人所灭的时候,我在护卫的保护下逃离了安国,后来辗转通过河西进入了大唐,留在了长安……两年之前……直到去年……”

    安达显这配合程度,让郭昕多多少少有些意外,但是简简单单的两句话之后,他就明白,原来在他之前,自己的老伙计就已经动手了。

    自己的老伙计已经给这个胡人心中种下了恐惧的种子,郭昕自然不会画蛇添足,威胁这东西用多了就不值钱了。

    于是,郭昕询问起了自己最为关心的问题。

    “不错,愿意为大唐效力,我相信你不会遗憾,尤其是现在的大唐,那么现在大唐的情况如何了?郭戎的信里说但并不是很清楚,来往虽然有商队来往,但是通过他们的只言片语,龟兹也很难获得准确的信息。”

    “大都护,郭将军随太上皇出巡之前曾经……”

    站在自己的角度,安达显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大唐的一切,全盘展示在了郭昕的面前。

    阉党、勋贵、高官、将门、豪族、皇族、藩镇、异族……

    几乎所有威胁到大唐的力量在太上皇李诵的手腕,以及以长缨军为核心的新编禁军之下要么被削弱,要么被震慑,再加上萧关光复,关中四隘口无缺,如今的长安,如今的关中稳如泰山。

    随着关中的稳固,长安也越发繁荣,以长安和关中为核心位置,以教育、技术、航运为核心内容,一场大规模的改革已经开始。

    在朝廷、勋贵、豪门的共同推动之下,无数的新产品、新器械、新技术入雨后春笋一般出现:

    江南、剑南、岭南、淮南,以占城稻为主的良种变更,使得大唐的粮食产量出现一个爆发性的增长,在占城稻的启发之下,已经有人开始研究北方的小麦、大麦、高粱的良种;

    在朝廷和山东豪门的共同努力之下,新式海船正在研发,胶东、辽东、江浙、岭南等地,造船业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迅速发展。

    对于东瀛已经望眼欲穿的山东豪门已经压抑不住他们的欲望和冲动!

    理论上最新的铺设龙骨的海帆船还没有得到大海的情况下,山东还没投入巨资,在辽东道、在河北道、在江南道疯狂的建造原有的并不太合适航海的船只,他们想要通过这些,开辟一条稳固的东瀛航线,抢先占领满地都白银的东瀛!

    在东南沿海,由于朝廷释放了很明确的信号,非但不禁止,反而支持各地向外探索,带来的一个副作用就是:

    作为大唐财源重地、江浙、福建、湖南、江西也开始野心勃勃的组建自己的船队,试图发现那传说中遍地黄金,处处都是不亚于占城稻良种的美洲和澳洲。

    在西部边陲,剑南北道、陇右道四郡、灵武朔方节度使西侧防线,已经成为了所有的勋贵、将门挖空心思想要进入的地方。

    草创之处,算上两支仆从军,加起来兵力也只有六万初头,而两年不到,临近吐蕃的三个唐廷直辖战区的唐军的兵力已经超过八万。

    而且大量的商队已经从陇南、陇西穿越吐蕃和大唐的边境进入了河西走廊。

    南部,原本与世无争的岭南节度使以安南、桂管、邕管、容管、黔州经略使也在厉兵秣马,磨刀霍霍看向了安南以南的土地。

    至于北方,从长安出发的时候,郭戎出征的时间并不长,安达显也不知郭戎他们直接东进,但是安达显很确定,李诵已经下定决定在北方重建防线,守卫大唐的改革。

    在对外扩张这个方面,李唐皇室、关陇勋贵、山东豪门、东南藩镇隐隐有了同盟的趋势。

    从安达显的口中整个大唐的变化,已经年过七旬的郭昕心潮澎湃,这一刻,郭昕终于明白郭戎为什么有信心在几年之内打回安西。

    在这一场以十年、百年为单位漫长的长跑中,纵容是一时猖狂,吐蕃人终究抵不过大唐深厚的底蕴,抵不过大唐的坚韧。

    自己几十年的坚守终于是没有白费,为了守卫安西,为了守卫龟兹所战死、老去的安西军没有白白的牺牲。

    自己终于撑到了大唐复兴的时刻,无意中发现的吐蕃人真正的软肋,最终没有跟随自己和安西军被埋藏在这孤独的龟兹城中。

    郭戎这小子在信里说一切让自己定夺……

    “安达显,你所率领的商队总共有多少人,由什么人组成?”

    “大都护,从长安出发的时候,整个商队超过千人,不过从长安走到龟兹,还剩下六百人……”

    “那四百人呢?”郭昕的眉头微微皱起。

    “大都护多虑了,吐蕃人本就处于内乱,如今潍州、陇西、陇南之战余威尚在,再加上近十万大军陈兵边境,吐蕃人是不敢随意动手的。”

    “郭将军希望我建立一条从安国到长安的稳定商路,之所以会少了四百人是因为他们留在了沿途的河西重镇,比如沙洲、鄯州、兰州设立商铺,建立仓储,成为这条商路上的重要节点。”

    商道、商路、商铺、商储、商站节点……

    在丝绸之路坚守多年的郭昕自然知道所谓的商路背后的含义,在经商的未必就不能干点别的!

    只不过,从长安到安国,可是接近三万里的距离,凭借一己之力,建立这样一条漫长的路,郭戎这小子好大的魄力,郭昕不得不感叹,这小子不愧是自己看中的人!

    “从长安到龟兹商路的商战节点已经完成了么?”

    “是的,我亲自带人完成了交涉,收买了吐蕃驻军,拉拢的吐蕃将领,联系的各地的唐人大族,购买了店铺和仓库,随时可以提供补给和支持!”

    看到安达显信心满满,甚至带着几分骄傲的姿态说出自己已经完成的事,郭昕对于安达显的感官也有了不小的提升。

    安达显说的看起来很简单,但是带着一支吐蕃人死地的商队,在吐蕃人的核心复地玩出了杂耍一般的表现,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在能力方面,郭昕感觉可以给安达显一个接近满分的表现。

    从他的表现来看,安达显确实已经被郭戎说服和感化,否则也不会如此的卖力。

    自己的老伙计大概是看不惯胡商的作风,下意识的在安达显的内心种上了对大唐恐惧的种子。

    有这两点,其实已经够了,但是安达显眼前的是郭昕,一位战略眼光过人,意志无比坚定,又不失灵活的变通的七旬老将。

    “不错,安达显,你很不错,怪不得我那义子愿意留下你,而且对你委以重任,当然,你所做的一切也对的上郭戎对你的信任,但是你想过你的未来么?”

    “未来?”

    安达显明显一愣,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郭昕为什么会对自己问出这个。

    “虽然是昭武九姓,安国王室的后裔,但是你并不想复国,如果不是郭戎推心置腹,你甚至都不愿意在踏足河西,踏足安国?”

    “你几乎是亲眼看到自己的家族成员,一个个的死在大食人的屠刀之下,你认为与其做一个朝不保夕的国王,或者一个任人宰割的傀儡,还不如在长安安心,自然!”

    “你只想在完成郭戎的嘱托之后返回长安,安安心心的留在长安,在郭戎以及长公府的护佑之下,富贵、悠然的了却余生?”

    “是么?”

    安达显彻底懵逼了!

    郭昕对他的判断太准了!

    准确到了比安达显自己还了解自己的程度!

    安达显一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愿意离开长安,然而现在,他从郭昕的口中知道了,年幼、年轻的时代,父兄、叔伯的惨死的恐惧被深深的埋在了自己的内心最深处。

    “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出生在怛罗斯之战后!”

    安达显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怛罗斯之战,大都护(高仙芝)以一万五千安西军,一万五千葛逻禄军、拔汉那军,对战大食呼罗珊总督艾布·***的二十万大军以及十万援军!”

    “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我安西军败了就败了,共有七千安西军战死在葱岭以西,是我大唐安西军自成军一来损失最为惨重的一战!”

    “但是作为胜利者的大食人损失又有多少呢?五万?十万?十五万?二十万?恐怕除了艾布·***没有人知道!”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你知道么,安达显?”

    怛罗斯之战安达显非常的清楚,哪怕十年之后,自己父亲被杀,安国被灭的时候,对于怛罗斯之战的战损,大食人都讳莫如深,但是安达显是隐隐听说过数字的,据说当场战死七万,战损过半!

    尤其是追击的途中,三万大食人的精锐骑兵,冲击了三千大唐陌刀兵的防线,然而那一战却成为了所有大食人的梦魔。

    然而,安达显依然不知道郭昕所说的重点是什么。

    看到茫然,摇头的安达显,郭昕呵呵一笑。

    “重点是怛罗斯之战后,在大战之后,大食人立刻退回了大食的本土,不敢向东前进一步!”

    “所谓的怛罗斯战败之后的第二年,天宝十二年(753年)我安西军重整旗鼓,在封节度副帅的带领下,再次翻越葱岭,进攻大勃律,大破敌军,攻占菩萨劳城,屠灭敌五万!”

    “屠灭大勃律之后,我安西军继续西征,兵临怛罗斯,你可知大食人是如何应对的?”

    “遣使,求和!”安达显颤颤巍巍的说出了这四个字。

    “不错,遣使,求和!只可惜……”

    安达显没有说话,但是他知道郭昕说的是什么,而昭武九姓的噩梦也是源于安史之乱……

    “我不知道安史之乱之后,大唐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让跨越万里之遥来到长安的你一度误入迷途,但是有一些东西你肯定是知道的。”

    “你出生在粟特,你生活在大唐,你觉得除了大唐有人能挡住大食人的兵峰么?”

    “你在长安居住数载,你觉得现在的大唐如果与大食人作战,能否战而胜之?”

    “你庇护于郭戎之下,你觉得如果脱离了郭戎的庇护,你还能有如同现在这样逍遥又自在么?”

    “你被郭戎说服,你应该知道看起来凶狠的郭戎其实心不够黑,手不够狠,虽然小心谨慎,但是他也更愿意以善意对待别人,你觉得失去了郭戎这样一个懂你、信任你的朋友,你不会遗憾么?”

    郭昕这一连串的问题,安达显一句话都没有回答,但是每一句都直指安达显的本心,而本就聪明无比的安达显也明白了来自郭昕的第一个问题——未来!

    自己的未来是离不开大唐,离不开郭戎的……

    明白了自己的未来与大唐休戚与共的本质,安达显似乎突然就找回了自己。

    眼前的安西大都护,还是那个带着笑容的长者,可是此时再看向郭昕的时候,安达显却泰然自若……

    看着恢复了自信的安达显,郭昕的目光中中流露出了赞赏,神情中再次带上笑容。

    不知道,该说郭戎的眼光好,还是郭戎傻人有傻福,竟然能找到这样的一个能力极佳、悟性不俗的人才。

    一个被支配的奴隶,如何能比的上一个为了自己的未来而奋斗的能者,穿过重新恢复自我的安达显,郭昕的目光投射向了西南方向。

    有了郭戎费尽心机派出的这支商队,有了安达显率领这支商队已经开辟以及即将开辟的商路,再加上自己所掌握的吐蕃人的命门,一切将变得大有可为!

    自己终于没有将吐蕃人真正的软肋跟随自己一同被埋葬在这龟兹城中。

    让封潼带着安达显离去,郭昕在自己的房间内静静的思索了整整半天的时间。

    直到夜幕降临,有些疲惫的郭昕才缓缓的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当天晚上安西军的主要军校汇聚一堂。

    三天过后,由安达显率领的这支商队离开了龟兹,不过他们的离开却给龟兹城留下了无穷的希望。

    离开龟兹之后,商队的成分发生了些许的变化:

    原本清一色二十多岁的伙计们之,中掺杂了十几个须发全白的老者,掺杂了几十个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

    离开龟兹,当安达显带领这支商队沿着河道继续向西,经过了七八天的跋涉,抵达了和田河与塔里木交汇处的第一座大城拨换城。

    在入城的时候,朝着守门的军官递上了几贯铜钱,看着长长的商队,再看看手中的几贯铜钱,吐蕃军官目光中的贪婪没有被填平。

    虽然目光中充满了嫌弃,但是城门的吐蕃军官依旧抬手,放他们入城。

    然而,在整个商队全部入城,进入了城内负责交易的市场之后,吐蕃的军官直接翻脸,指挥大队的吐蕃士卒将整个商队直接围困了起来。

    然后这家伙盯上了队伍中的几个白头翁,虽然穿着的是粟特人(昭武九姓)的衣服,但是肤色和样貌绝对就是唐人,这就是他们的把柄!

    “他们是什么人?”

    面对吐蕃守军的询问,安达显回答,这是部族内的几位长老……

    明明是几个黄皮肤唐人样貌的老人,眼前的家伙却说这是他们昭武九姓的粟特人部落的长老!

    自己只要想要点零花钱,但是,这种睁着眼说瞎话,直接把自己当成傻子的行为,让驻守拔换城的守军军官怒不可遏。

    随着一记鞭子狠狠的抽在了安达显的额头,而整个商队则以勾结唐人的名义,被扣押了下来。

    “派人去通知玛本,发现了大量唐人的奸细,请玛本定夺!”

    扣押没过多久,拔换城驻军吐蕃玛本阿瓦里德,怒气冲冲的出现在了吐蕃军官和商队的面前。

    因为镇压那些来自恒河流域的,没头发的家伙,带来的叛乱而焦头烂额的吐蕃玛本阿瓦里德看到被军官指责为唐人奸细的安达显之后举起鞭子就走了过去,破口大骂。

    然而刚刚骂了还没几句,吐蕃玛本阿瓦里德看到对方满脸笑容的伸出了手。

    这个动作吐蕃玛本阿瓦里德太熟悉了,虽然依旧不满,但是该收的东西还是要收的,随即他停止了怒骂,收回了鞭子,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然而,下一刻意外发生了。

    一个沉甸甸的东西,从对方的商队领袖手中落到了自己的手中,猝不及防之下,阿瓦里德直接就是一个踉跄,

    掂了掂分量,这整整一袋金沙,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这一瞬间阿瓦里德认为自己需要认真的,慎重的对待面前的的商人,整个人也沉稳了下来,在安达显的建议之下,两人走到了一个安静的角落里。

    “我带着诚意而来,想要跟玛本交个朋友!”

    还没等阿瓦里德说话,他的手中再次多了两个分量更重的袋子,通过两个袋子阿瓦里德感觉到了安达显满满的诚意。

    原本心情极差,怒气冲冲的阿瓦里德心情瞬间大好,怒骂之言消失了,愠色更是无影无踪,神色变得柔和、舒展。

    “你叫做?”

    “我叫做安达显,粟特人,来自曾经的安国!”

    “我阿瓦里德最喜欢交朋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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