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平县是一个相对特殊的县,特殊在这里虽然只有一个知县,却不是正七品,而是正六品,不仅如此,还设置了多达三个县丞,四个巡检。
这种比其他县高一级的县,自然不是因为知县走了后门,托关系涨涨俸禄,而是因为宛平县范围有些大,治理起来比较困难,所以,得加钱。
具体有多大,如果用北至昌平、西南至房山、南邻固安,西接河北宣化之类的词汇,怕是没几个有印象的,但如果换个说法,相信很多人就知道了。
后世首都总共有十六个区,搁在大明朝地图上,其中五个区都是宛平县……
如此大的范围,后世尚且需要五个区长带一群人治理,在大明,一个知县带四个县丞办事,多领点工钱,也是可以理解的。
为更好治理宛平县,知县通常坐镇在宛平城中的衙署,而县丞、巡检则需要分散道永定河南北、卢沟桥等地。
这一日,驻留永定河南岸的县丞陈勇,正在与驻留卢沟桥的巡检司志武商议移民之事。
按照朝廷文书,算算日子,进入宛平县的百姓也就这两日到,前去迎接的人派出了三十里,到现在也没个回应,看来今晚是不可能来了。
现在不是秋日,晚上走走路还有点舒服,这已经入冬了,晚上北风寒的很,此时百姓也应该就地扎营,等待天亮再赶路吧。
“居所营造都完工了吧?”
陈勇有些日子没回衙署了,打听着最近的消息。
司志武将手放在小火炉上面,说道:“宛平县挨着北平,又有布政使协调北平军士,居所营造已准备齐当,陈县丞是没见到,见到了你也想移民。”
“咋,一些移民的房子,还没修出花来不成?”
陈勇好奇。
司志武叹了一口气,道:“听闻山东一些移民居所,就是一个破草屋,勉强不透风就行。可咱布政使太较真,非定了二十年居所的规矩,还要求每个居所前面留块石头,刻下工匠与军士名字。”
陈勇啧啧不已,羡慕着倒了一杯酒:“这是好事啊,留名万世啊。”
司志武呸了一口,咬牙道:“这是倒追二十年啊!布政使发了话,谁建的居所,二十年内倒了,哪怕他们离开了卫所,也要追过去,收缴了他们享受的新军之策,还要补偿。”
“这……”
陈勇打了个哆嗦。
北平布政使张昺是个狠角色啊,他说的话,估计没人敢当做儿戏,加上平安与其关系也不错,都司点了头,那日后真出了事,说不得真的会倒追回去。
眼下新军之策的待遇吸引着无数百姓,想要参军的人恨不得都要送礼了,可卫所考核制度在那里搁着呢,出了事,倒霉一批人,现在没人敢私自开后门。
万一因为盖房子不合格给赶出了卫所,那自己将和这么好的待遇彻底无缘,加上施工建材都是布政使司与朝廷出钱,军士只需要当工匠,拿出安营扎寨的本事,打造出适合百姓的居所。
说白了,就是出力气,干好活就行。
军士卖力,布政使司有钱,宛平县的移民居所自然不同寻常。
在陈勇与司志武喝得醉意微醺的时候,突然有衙役闯了进来,大声喊道:“县丞,巡检,山西移民来了,是来我们宛平县的移民!就在五里外了!”
“五里?!”
陈勇立马跳了起来,自己可是派人出去了三十里迎接,这移民怎么就到了五里?
“陈县丞,移民走错了路,现在正沿着永定河朝这边走来。”
衙役连忙解释道。
陈勇当即打了一盆冷水,洗了洗脸,清醒之后,这才带着司志武走了出去。夜色中,永定河旁多出了一道火龙,金灿灿的,不断跃动着前进,看不到尾。
“当真是到我们宛平县的?”
陈勇不知道这来了多少人,但看队伍长短,定是不少。
司志武眯着眼看着,心中盘算了下,回道:“如此队伍,怕不低于三万人。”
陈勇清楚,宛平县此番接收山西移民的名额是六千户,三万两千余人,这北平附近一次性接收移民最多的地方。
而北平附近的其他区域,多是以两千户、万人规模为主,整个北平方圆三百里之内,将安置二十万人口。
“走!”
陈勇看着前面移民队伍中飞出了一队火把,知是移民的护卫骑兵,便带人迎去。
梁九很是激动,飞马在前,直至近了才勒住马,高声喊:“敢问可是宛平县官员?”
陈勇上前,回道:“宛平县丞陈勇,率众迎迟,还请这位小将军多担待。”
梁九勒住有些躁动的马,从怀中取出文书,道:“我等乃是山西移民护卫队,接朝廷、山西巡抚命,护送山西百姓六千户,合计三万两千二百五十人,实到三万两千一百三十九人,这是入宛平县的文书。”
陈勇当即接过,仔细看了看,确系无误后,一脸笑意,道:“辛苦,辛苦你们了,来,快准备过桥,我已差人通告衙署,那里应该已准备迎接事宜了。”
梁九接回文书,藏在胸口,拍了拍之后,转身对后面的百姓喊道:“宛平县就要到了,加把劲啊!”
河对岸的远处,原本黑暗的原野之上,突然冒出了许多的光,如豆的光芒不断串联,不断连绵,逐渐亮成一片。
“看,那里就是宛平,知县大人已经知道你们来了。”
陈勇指着远方。
梁九与众百姓看到那黑夜中的灯火,心头充满了温暖。
这夜虽寒,风虽有些刺面,但那远处的灯火,却如火炬,温暖着自己的身体,血有些热了,脚步越发快了。
“走得咧,走得咧,穿山渡河鞋儿破嘞。”
“走一步嘞,再走一里嘞,挑了血泡娘也疼嘞。”
“走远喽,走远喽,父老乡亲莫流泪嘞。走近嘞,走近嘞,到了宛平再扎根嘞。”
“扎根嘞,扎根嘞,我们不忘本是山西人嘞。”
无数百姓在夜色中喊了出来,没多少华丽的调子,却饱含着感情,声音落在永定河中,传荡在两岸的旷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