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畏惧于朱允炆天才的预判,他似乎看穿了一切,从容不迫地准备着应对之法,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北元,对安南。
他并没有急功近利,也没有暴躁冲动,只一步步准备着。
虽然西北之地预警,陕西都指挥史彭成传来求援文书,兵部、五军都督府如临大敌,可朱允炆从始至终都风轻云淡,丝毫不放在心上。
宋晟曾镇守西北凉州,深知西北安危与否,哈密至关重要,曾请命带兵前往西北,以防亦力把里乱局之下,有人突破哈密防线。
朱棣看着眼前的西北舆图,很明白宋晟的焦急心情,哈密可以说是西域襟喉,是西北门户所在,历来都有“保哈密所以保甘肃也,保甘肃所以保陕西也”的说法。
哈密一失,甘肃则危,甘肃一乱,陕西则危。如此战略重地,既有预警,当疾兵增援以求万全。
可朱允炆却预判亦力把里将陷入内战,没两三年腾不出手进攻哈密等地,至于处在亦力把里以西的帖木儿帝国,更不会在这个时候东征。
朱允炆的理由就一个,帖木儿帝国背后还有一个强大的帝国——奥斯曼帝国,不除掉奥斯曼帝国,帖木儿就无法东征。
对于这一点,朱棣经过深入研究,表示认可。
帖木儿帝国想要东征大明,仅仅是路途之上的时间就需要三四个月,一旦陷入僵持战,而后方却又被人偷袭,那帖木儿想要回去都不可能。
作为一个厉害的人物,帖木儿不会看不清楚这一点,所以,帖木儿帝国威胁大明的前提,是后方没有敌人。
只是,朱棣敲了敲舆图的边角,这里只记载了亦力把里、帖木儿帝国,却没有记载什么奥斯曼帝国,虽然回回人提起过奥斯曼帝国,说其实力强大,也不知是真是假。
“丘福,煦儿可回来了?”
朱棣抬头问道。
丘福走近了,才回道:“王爷,世子尚还在秦淮河畔,并未回府……”
朱棣面色有些阴沉,严肃地说道:“派人将他叫回来,禁足半年!”
“啊?”
丘福吃惊地看着朱棣,朱高煦这段时间也没惹什么麻烦,不就是喝酒谱曲,寻花问柳,但他很有人品,从不赊账,至于禁足半年吗?
朱棣一拍桌子,喝道:“去!”
丘福不敢耽误,怕下人办不好此事,便亲自去寻朱高煦。
朱棣虽没有带兵,但府中还有些军中好手作护卫,这些人几次都察觉到了安全局在监视朱高煦、徐增寿与李增枝等人,而且这种监视越发升级。
因为负责盯梢的人,不再是千户级别的安全局之人,而是换成了指挥同知级的存在。
雄武成几次出现在朱高煦等人附近三条街道以内,朱棣绝不相信这是“不经意”的巧合。
出于警惕,朱棣决定将朱高煦关在家里,以免出现意外。
没过多久,丘福便带回了醉得一塌糊涂的朱高煦,并安排人将其送至后院休息,至朱棣书房,禀告道:“王爷,世子已经回来了。”
朱棣微微点了点头,审视着舆图,将心思放在了鞑靼与瓦剌身上,正盘算着,突然抬头,见丘福还没离去,不由问道:“还有事?”
丘福犹豫了下,低声道:“王爷,属下在接世子的路上,像是遇到了一个熟人。”
“遇到便是遇到,何为像是,说吧,是谁?”
朱棣端起茶碗,轻啜了一口。
丘福拿不准,道:“属下未曾看清那人容貌,仅是擦肩而过,只觉得很是熟悉,看其身形与走路姿态,与……与金忠极为相似。”
“金忠?”
朱棣心头一惊,急速道:“此人如此关键,缘何不追回来?快派人去查找,一定要找到此人!”
丘福有些内疚,擦肩而过时,自己只是留意了几眼,事后才想起来此人很可能是金忠,可想起时,那人早就消失不见。
朱棣看着离去的丘福,也没了分析北元态势的心思。
金忠及其家人神秘失踪,背后必是有一股力量在操纵。
朱棣很欣赏金忠,甚至曾将此人收为己用。可就现在来看,金忠很可能暗换门庭,成为了其他人的爪牙。
可要人命的是,金忠的名字是挂在燕王府门下的,一旦他闹腾出来什么事,追查下来必会牵连到燕王府。
朱棣不相信金忠出现在京师没有任何图谋。
一个人,要么消失的彻底,要么出现即有目的。
朱棣思虑良久,便带人出了燕王府,直奔灵谷寺而去,派人通报之后,进入禅房,见到了袈裟披身的姚广孝。
“师父倒一如既往,修佛修心。”
朱棣坐了下来,对姚广孝清寂的生活表示羡慕。
姚广孝只平静地笑了笑,盘着佛珠,道:“王爷到此,怕不是想学老僧敲木鱼,念经书吧?”
朱棣目光复杂地看着姚广孝,这种感觉,一如曾经熟悉,只不过他彻底成了朱允炆的人。
“若真有空门无所忧扰,本王倒也想试一试。只不过,师父也清楚,极乐之地只存在于往生,而不存在于当下。”
“王爷领三大营整训,可谓京军将帅,有何忧扰?”
姚广孝不急不缓地问道。
朱棣苦涩中微微摇头。
京军将帅?
这倒也没什么错,三大营整训确实是朱棣一手操持的,可朱棣本身即没有在五军都督府挂职,也没有在兵部挂职,只是个虚名王爷,仅此而已。
站在军营中,若没有兵部的人站台,朱棣连一匹马都调动不了,若没有五军都督府发话,朱棣连一个兵也带不了。
调兵权与统兵权,朱棣一样都没有。
“这个忧扰,也是师父的。”朱棣看着姚广孝,说出了名字:“金忠。”
一向镇定的姚广孝,在这一刻出现了些许慌乱与不安,盘着佛珠的手也停了下来,等待着朱棣的解释。
朱棣便将朱高煦胁迫金忠,朱高炽发现端倪,留金忠于白羊口所,金忠一家人神秘消失,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姚广孝,然后问道:“师父与金忠有旧,不知他可来访过灵谷寺?”
姚广孝闭上了眼,思考着其中的问题,朱棣和盘托出,便说明他所言皆是真话。
这个世界,让一个人消失容易,可让一家人悄无声息地一起消失,那就困难多了。
不是朱棣所为,不是朱高煦所为,还能有谁能在燕王府的眼皮子底下将人带走,隐藏到毫无声息?
姚广孝很清楚,朱棣这个时候来找自己,是想拉自己下水。
原因很简单:
金忠进入燕王府的幕后推手,就是自己。
若金忠做了不法事,那株连、牵连到的将不止是燕王府。
姚广孝沉思许久,方说道:“自离北平之后,我再未见过金忠。倒是王爷,金忠消失如此之久,为何此时方来灵谷寺?”
朱棣一脸忧愁,道:“最初本王打算秘密寻访,想要看看幕后是谁在操纵,可眼下金忠极有可能就在京师,已不容细细思量,务必及早找出此人。”
北平闹出点事,毕竟天高皇帝远,遮掩起来容易。可京师就在朱允炆脚下,安全局又密布四方,一旦有风吹草动,必会落入朱允炆耳目。
到时追罪下来,可就很难说清楚。若金忠一口咬定是燕王府指使,那朱棣就是从长江里滚到东海,也洗不干净。
姚广孝知道金忠精通奇门与兵法之术,是一个极有能力之人,任由此人隐藏在暗处,确实是一个危险。
“王爷,应将此事告知皇上,动用安全局之力,寻拿金忠!”
姚广孝肃然道。
朱棣连连摇头,拒绝道:“金忠牵连着煦儿,若上奏皇上,煦儿定会因谋逆定罪。此事只能暗查,绝不可落入皇上耳中。”
姚广孝知道其中关联,但暗查需要人,燕王府现在的人手并不多,自己也没什么人,拿什么去查?
“按王爷推测,金忠极有可能与高阳郡王、李增枝、徐增寿存在关系,是否可以从此处寻机突破?”
姚广孝轻声问道。
朱棣有些顾虑地说道:“眼下安全局的人盯着,我们插手其中也会引起皇上的注意。煦儿又是一个要强之人,他若不想说,问怕是问不出来个所以然,还有可能打草惊蛇。”
姚广孝沉默着,拨动着佛珠。
朱棣只安静地看着姚广孝,眼前的人总会有办法。
果然,姚广孝站了起来,推开了一扇窗,呼吸着春风,低声道:“若是有人伤害了世子,王爷是不是就可以派人暗中保护世子……”
朱棣眼神一亮,明白了姚广孝的意思,感谢之后,便离开了灵谷寺。
在西安门外大街上,朱棣看到了一支使团的队伍,正疑惑是不是安南派遣的使团,却看到了朝-鲜使团的招牌,不由皱起眉头。
朝-鲜使团年前来过一次,这才多久,又派了使臣前来?就算是李芳果想要得到大明册封,成为名正言顺的朝-鲜国王,也不至于如此着急吧?
“让人留意下,看看朝-鲜使团来京所为何事。”
朱棣安排下去,而后返回燕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