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难题,摆在了郑有业面前。
这位自从案发以来始终表现的事不关己的府堂大人,终于变了脸色。
如他这样的人能在任内出了这么大的案子还可以觉得事不关己,最大的底气当然不是来自他自己。
徐公在江南道停留了近半年的时间,为筹备江南织造府可谓劳心费力。
在这期间郑有业觉得自己出力甚巨,且徐公离开之前对他也有些小小承诺,所以他才觉得自己并不会被牵连,最起码这府治的位子徐公会帮他保下来。
现在叶无坷这个莽撞的根本不理会什么人情世故的家伙闯进旧山郡,闯进了郑有业平安无事的幻想里。
“他们都是诬告!”
郑有业大步走到周文面前说道:“你是不是被这些人胁迫?是不是他们联合起来诬告本官?!”
周文张了张嘴,竟是没有附和。
眼见着郑有业已经失态,叶无坷在旁边轻声提醒道:“郑府堂,他们要告的并非是你,而是这个叫周文的人,府堂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郑有业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如实说道:“这周文是我府里的人,他们诬告周文还不是想要要告我?!”
“呀!”
叶无坷惊讶道:“原来这个周文竟是府堂身边的人,这可就不好办了。”
郑有业道:“这些刁民分明是被人利用,想要......”
他话没说完叶无坷就将其打断。
“郑府堂,你是一郡主官,刚才还在县衙外和百姓们说过,不管是谁有冤情都可以来这里找你当面说,也不管被告的到底是谁,你都会为民做主。”
叶无坷有些不解的问道:“这周文就算是府堂身边的人,他做了些枉法之事府堂也未必知情。”
郑有业眼神复杂的看了看叶无坷,叶无坷不提醒他都已经忘了自己刚才在县衙外边是怎么表态的。
叶无坷多坏呀。
他大声说道:“江盛,去把外边的百姓们请进来一些,来看郑府堂亲自问案,刚才府堂大人才说过,哪怕是他身边的人犯了罪他也照办不误,为了彰显府堂大人公正廉明,应该请百姓们进来看看。”
“不可!”
郑有业喊了一声不可的时候,那个年轻的廷尉府队正江盛已经窜出去了。
没多久,从外边呼啦呼啦的开始往县衙大堂里涌人,短短片刻,这大堂里已经人满为患。
叶无坷示意廷尉上前维持秩序,给大堂里留下一些空隙,不要让人把原告被告都给挤出去了,那这案子还怎么问?
“府堂,请。”
叶无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同时把他的椅子搬了下来。
不久之前他和郑有业还是并排坐在主位上,现在那就剩一把椅子了。
叶无坷自己搬着椅子到一边,坐下来像是个真来学习听课的小学生一样端正笔直。
见郑有业僵硬的木头似的一动不动,叶无坷又出言提醒道:“郑府堂?郑府堂?乡亲们都看着你呢。”
郑有业此时身上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了,他脸色煞白的看了看叶无坷,又看了看那些看着他的楚县百姓,然后脚步沉重僵硬的走向主位。
“此案......”
郑有业走到一半儿的时候对叶无坷说道:“此案牵扯甚广,而且极可能另有隐情,我看还是不太适合让百姓们当堂听审,还是应该先仔细问清楚后再开公堂。”
叶无坷道:“又不是宣判谁有罪,只是问清楚来龙去脉,是非曲直,各说各理。”
郑有业:“叶千办......这......”
叶无坷道:“府堂大人的意思是人太多了,这里太过拥挤?”
郑有业道:“正是正是!这大堂之上拥挤不堪,丝毫也不庄重,而且极可能影响办案公正......”
叶无坷起身道:“府堂大人说这县衙大堂小了些,所以要到外边办案,廷尉何在?把人带出去到大街上,给郑府堂把椅子也搬出去。”
“是!”
一群廷尉整齐答应了一声,然后让那些商人都到大街上,还组织进来的百姓们有序的退出去,然后在大街两侧站好。
人群后边,眼见着叶无坷那个坏透了的样子聂惑实在是忍不住笑了笑,她看高清澄时候,见郡主也是嘴角微扬。
好像有些时候还真的需要叶无坷这样不按套路出牌的人来闹一闹,才能把局面打开。
所有都到了大街上,别说,这县衙外边的大街还挺宽,百姓在廷尉们的规劝下也都很听话的挤在大街两侧,把道路给腾了出来。
叶无坷让人把郑有业的椅子搬出去,一名廷尉过来要帮他也把椅子搬出门,叶无坷一摆手:“我自己来。”
他搬着椅子颠颠儿的就到外边去了,在路边找了个最佳角度坐下来。
郑有业走出县衙大堂的时候,双腿好像变成了石头的一样沉重。
这短短的一段路,走的他汗流浃背面无血色。
一见到他出来,不明真相的百姓们立刻欢呼起来,那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百姓们刚听府堂大人说要公正办案,马上就来了个好像给郑府堂量身定制的犯人,这场面,谁不爱看?
“周文!”
郑有业硬着头皮坐下来后,瞪着眼睛问道:“他们告你的事,你可认罪?”
周文猛然抬头:“府堂大人,我不认!”
郑有业在心里松了口气,心说这家伙总算还不是傻透了。
他问道:“这些人所告之事,你可有解释?”
周文咬着牙说道:“我只不过是府堂大人身边一个仆从罢了,我哪里来的胆子去要挟他们?这事要是府堂大人您不指使,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干!”
郑有业:“你!”
“唔!”
在场的百姓们整齐的发出一声惊呼,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都静止下来。
大家全都看向郑有业,表情各异。
郑有业:“周文!你好大的胆子!”
周文大声说道:“我胆子不大,我做的一切都是府堂大人指使,每件事,我都能说出来时间地点,一桩桩一件件,我记得仔细的很!”
说到这,这位突然就变成了斗士的府堂幕僚直接站了起来。
他直视着郑有业的目光说道:“不说这些商人平日里给了你多少孝敬是经由我手交给大人的,只说就在来楚县之前大人还交代我给商人施压!”
他一五一十的把之前的事全都说了出来,听了这些话的人脸上表情那叫一个精彩。
这瓜吃的,真管饱啊。
“来人啊!”
郑有业见周文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喋喋不休,立刻吩咐人把周文押下去。
“等下。”
叶无坷抬起手晃了晃:“听他把话说完。”
郑有业急道:“叶千办,这周文明显是受人指派来污蔑本官的!”
叶无坷还没说话,周文大声质问道:“我是你的手下,除了你谁还能指派我做事!”
郑有业道:“他必是被人收买了!”
叶无坷道:“有这个可能。”
郑有业立刻就向叶无坷投来感激的目光。
叶无坷道:“不确定,再听听。”
郑有业:!!!!!
半个时辰之后,百姓们吃瓜吃的都有些累了。
实事求是的说,这位郑府堂的过错好像没有一件事是大的让人觉得离谱的,全都算是小错,可是多啊。
周文这些年给郑有业做管事,什么勾当他不知道?
按照大宁律例官员贪墨超过五十两就要流放,超过一百两就必杀无疑。
周文这一笔一笔的给他加起来,何止是一百两?
叶无坷听完之后起身,缓步走到郑有业面前问道:“府堂,可有什么证据证明此人和其他商人所说之事皆为诽谤诬告?”
郑有业:“我就是证人!我自己做没做过,难道我不知道!”
叶无坷一脸为难:“府堂也曾办过不少案子,也该知道孤证且是自证......”
他为难的叹了口气:“先把郑府堂请到县衙里去。”
然后看向身后廷尉:“按照他们所说的去取证,不能冤枉了一个好官,当然也不能放过一个贪官污吏,现在就去!”
距离稍微远一些的那座茶楼之中,完完整整的看完这场戏的申屠衍笙忍不住笑着说道:“郑府堂算是完了,这戏也没什么可看的了,咱们走吧,去我之前买下来的住处看看。”
褚露薇好奇的问道:“可即便是郑府堂被关押起来,难道他就不能说是受徐公指使?”
申屠衍笙笑问:“你知道什么是遛狗吗?”
褚露薇闪着漂亮的大眼睛问:“不就是牵着狗出去遛弯?”
申屠衍笙道:“一条狗追你,一直追不上,马上就要没力气了,你突然把一块拴着绳子的肉骨头丢给它,它看到了就会继续追,你一拉绳子它就吃不到,等它实在追不动了,你再把肉骨头扔给它,让它始终都有希望,早晚会把它遛死。”
褚露薇也是个聪明的女人,马上就明白过来:“他被廷尉府关押之后,时不时的让他知道徐公正在安排人救他,他只要想活,就一定会咬紧牙关和徐公有关的半个字也不说。”
“在希望之中死去。”
申屠衍笙道:“一直到他被砍头的时候,他可能都还坚信下一息徐公就会亲自来救他出法场。”
他扶着褚露薇起身,两人缓步下楼。
“郑有业死了比活着好,他就是个累赘。”
申屠衍笙一边走一边说道:“徐公要用这些事把矛头指向夏侯琢,其实又何止是夏侯琢?只要证据确凿,陛下还能毫无顾忌的徇私偏袒?”
“但这件事安排下来用的人又不少,只是他们自己谁也不知道究竟牵扯的有多深,这个帮徐公做了一点事,那个也帮徐公做了一点事,都是小事,可累计起来就是这无法破开的大局。”
“以夏侯琢以及一众武将来做筹码,徐公就能让陛下退让,徐公就能把相位牢牢的攥在手里,要么......就鱼死网破。”
“陛下重义,不可能让夏侯琢他们在这个年纪还要饱受骂名,所以大概是会妥协的,虽然这样做无异与与陛下撕破脸,可僵持的局面总比一边倒要好。”
“郑有业只是个开始,利用廷尉府的人把为徐公做事的人一个一个除掉,这才是这个局最高明的地方......越想越让人拍案叫绝。”
申屠衍笙道:“只要知情者都除掉,陛下连徐公一点儿把柄都没有......关键在于,廷尉府并不知道他们看似在为皇帝办事实则是在为徐公办事。”
他看向褚露薇:“你说徐公可怕不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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