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二娘子听了, 额头上的青筋急促跳动起来,她双手紧握成拳,咬牙切齿道:“既如此, 我偏要陪你一辈子!”
“你做梦!”崔四郎看向崔郎主夫妇:“爹娘,她刺伤我, 不该再留在我们崔家, 我要将她休了赶出去。剩下的名额,正好留给阿妙。”
崔郎主夫妇一叠声地叫大夫, 见崔四郎肚子一直流血,脸色苍白得吓人, 心里便恨极了杜二娘子, 听到崔四郎的话, 不住地点头:“好!好!”
崔四郎被大夫看着,不住地催崔郎主夫妇去找族老改名单。
崔郎主心情复杂,但见崔四郎那般急, 只得听他的, 去找族老修改名单。
可惜,他才开了个口, 便遭到了所有族老不约而同的反对崔四郎休妻。
崔郎主不解:“那妇人拿刀子刺四郎, 心肠歹毒, 如何能留在我们家?”说到这里愤懑地道, “今日她捅人,他日还不知会给我们招致多少祸患。”
几个族老看向他:“提到招致祸患, 又有何人比得上崔妙、四郎和你们夫妇?”
崔郎主一滞, 垂下头愧疚地道:“是我之过。”说完抬头看向族老,“可是那妇人心肠恶毒,我怕四郎再被她所伤。”
一名族老听毕, 一脸怒意地拿拐杖点地:“那是他咎由自取!身为世家子,成日自恃身份鄙视他们,口出恶言造口孽,皇上、杜二娘子,哪个不是他先开罪的?他自己若有法子善后,还算得上有本事,可他屁本事没有,只知叫我们善后。”
崔郎主低头任骂,等族老骂完了,再次表达出害怕杜二娘子捅崔四郎希望休掉杜二娘子。
几个族老见他如此冥顽不灵,气得须发皆张,一人厉声道:“你们父子俩,又想祸害我们博陵崔氏一族了么?杜二娘子乃皇上指婚,能是随便休的么?不管对她做何种决定,都得经过皇上的同意。”
另一族老说得更狠:“便是崔四郎他滚蛋,也轮不到他媳妇。”
还有族老对崔郎主十分不满,道:“你如此糊涂,有何资格担任族长一职?今晚我们便召开会议,撤销你族长的职务。”
崔郎主被骂得抬不起头来,回去之后,见崔四郎虽神色不好,但大夫说伤得不算重,静养就是,便指着崔四郎的鼻子就骂,将族老骂他的话全都拿来骂崔四郎。
崔大夫人和崔妙留下来照顾崔四郎,除了担心崔四郎外,就是为了等崔郎主带回崔妙可以留下来的好消息,见崔郎主臭骂崔四郎,提及即使崔四郎滚蛋都不会让杜二娘子滚蛋,便知道愿望成空,俱都如坠冰窟。
又过一阵,见崔郎主仍在骂崔四郎,骂得崔四郎脸色苍白,几欲晕倒,忙上前拉住崔郎主:“四郎都这般模样了,你还骂他做什么?我的四郎啊,你怎地如此命苦啊,被指一个不伦不类的妻子便罢了,还——”
崔郎主先前被训得跟孙子似的,又听族老都说他们夫妻有错,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所以认定是崔大夫人的错,见崔大夫人还要为崔四郎说话,当场开始骂崔大夫人为人冷漠,毫无身为母亲的爱子之意,不配为母,直骂得崔大夫人白了脸色,以袖遮脸,叫嚷着要拿白绫吊死了事。
崔四郎听着崔郎主对崔大夫人的责骂,听着崔大夫人的哭声,听着崔妙的劝解声,觉得一切都那么荒诞。
他只是讨厌一个欺负他认定的妹妹的人,为了教训这个人,决定给她一门跟她相配的亲事而已,为什么要遭遇这些?
被指一个自己厌恶的女郎为妻就算了,当是他的报应,可是他的家族又做错了什么,要被连根拔起?
崔郎主失去了族长的位置,本身才华又不算很突出,加上被族老们警告了,之后几日,再没有为崔妙谋划名额。
崔大夫人日日以泪洗面,既舍不得崔妙,又怨恨萧遥的冷酷无情,只是不敢骂萧遥。
杜二娘子对崔四郎再无感情,回想他的狠心,心里止不住地恨,于是每日上崔四郎那里去耀武扬威,也不知她是从何处得知族老和崔郎主骂崔四郎的话的,每日去到崔四郎跟前,都一再重复族老骂崔四郎的话,一边重复一边讥讽。
崔四郎被杜二娘子气得伤口迸裂了几次,一见杜二娘子便心情恶劣,可是杜二娘子是他的妻子,他根本没有办法拒绝杜二娘子来看她。
伤口接连崩裂了几次,崔四郎面白如纸,他不得不拜托来看自己的崔妙去请崔郎主夫妇为他向族老做主。
崔郎主夫妇到底不忍崔四郎丢了性命,因此由崔郎主去找族老。
族老的回答很官方,也很无情:“四郎为人天真,性情亦不稳,行事更是没有半点我们世家的做派,显然是被宠坏了,也未曾经过什么事。从今往后,便让他多历练罢。”
最后直接将崔四郎被杜二娘子讥讽一事当做对崔四郎的历练。
崔四郎从崔郎主夫妇那里听到这些话,眼前一黑,再也撑不住,厥了过去。
萧家比起崔家,更加混乱。
人人都说,不能打扰萧大郎考试,但每个人都悄悄去找萧大郎,说服他留下自己。
一开始萧大老爷夫妇是认定萧大郎会保他们的,但是得知二老爷夫妇不止一次去找萧大郎,就连萧大娘子也去找,不由得慌了,也去找萧大郎。
萧家众人去找萧大郎,各种威逼利诱勾心斗角足以写成一本书,没个一日一夜根本说不完。
在这样的打扰中,萧大郎根本看不进书。
到第三日考试,他考了个一塌糊涂,原本记下的知识点在考试中全忘了,考完试之后,脸色阴沉地回家。
萧大娘子率先跑上去,小心翼翼地问他:“大兄,你考得如何?”
萧家其他人也都看向萧大郎,等待他的回答。
虽然这次没考上不会减少名额,考上了也不至于多一个名额,但是在国子监做夫子,可比在别处做夫子强得多,最起码薪资待遇便截然不同,名声就更不用说了。
崔大郎认为自己这次发挥失常是因为家里人的打扰,心中恨极,冷冷地道:“托你们的福,国子监的夫子,我是考不上的了。到别处做夫子,天长路远的,须尽早出发,我这便回去写好随我一同出发的名单。”
说完不顾所有人的挽留,一拂袖走了。
国子监夫子的考试过后,保人名单很快便提交上来了。
刑部尚书将名单拿进宫给萧遥,问道:“皇上,有当世大儒和一些世家子问,能否提前预支俸禄,用俸禄买下自己要被流放的族人?”
萧遥摇头:“不能。”沉吟片刻,又说道,“几位破格入国子监的大儒,每人可多一个名额。”
世家所犯的罪等同于谋反,她不可能让他们全员逃脱的。
刑部尚书拱了拱手,不再说话。
萧遥低头看名单,看到崔家的名单时,见一切如自己所料,便去看萧家的名单。
待看到萧家的名单,她大吃一惊。
她原先以为,萧大郎会保萧大老爷夫妇,放弃萧大娘子和杜家小娘子,然而实际上却是,萧大郎保萧大娘子和杜家小娘子,放弃了萧大老爷夫妇。
萧遥将名单还给刑部尚书,问道:“萧家的名单没搞错?”
刑部尚书摇摇头:“臣初时也以为搞错了,特地命人去查问过,这名单没错。”
萧遥挑眉:“这萧大郎舍下父母,难道就不怕遗臭万年么?”
刑部尚书哈哈笑了起来:“他当然怕的,可是和贫困比起来,有个不孝的骂名又算得了什么?再者,萧大郎可以让萧家二老对外说,是他们逼迫萧大郎选两个娘子的。”
萧遥摇了摇头:“以萧家二老的性格,基本上不存在这样的可能。当然,如果萧大郎另有谋算,这可能还是存在的。”说完这个,在心里算了一下日子,道,“既然名单已经定下,便尽快将不在名单上的人流放出去罢。”
难么多人,她养不起。
虽然说可以让犯人在狱中干活挣钱,但至少这一批人不行。
各大世家的犯人将被流放的消息传出去,在长安城中引起了轰动。
流放当日,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
林楠和郑绣在街边的酒楼一起吃酒,见街道两旁都是老百姓,不由得感叹人多。
郑绣道:“我们那个时候,国土面积比现在大一些,可是人口多了不知多少倍,足有十三亿,现在呢,全国统计在册的,也不过两百多万户而已,算下来,也就八百多万人。”
林楠心中恻然:“不知多久人口才能多起来。”
萧遥虽然会下达很多政策,可是这些政策都需要大量的人口,所以在人口增长起来之前,国家的发展速度,会相当缓慢。
这时忽听下面传来激动的声音:“来了来了——”
“那些便是世家子么?瞧着比我们白许多,除此之外,也看不出和我们有何不同,但看起来,就是比我们好看。”
西边的街道上,走来一群戴着镣铐的男女,这些男女企图以袖子遮脸,但衣衫褴褛,袖子亦破破烂烂的,到底遮不住多少。
崔妙走在几个没被留下的崔家人身旁,宛如行尸走肉一般,直到被人撞了,才堪堪回过神来。
旁支一个小娘子扯了她一把:“你在做什么?这个时候了还不好好走路。”
话音才落,小娘子身旁的两个男女忙将小娘子拖了回来,道:“你管她做什么?若非她,我们博陵崔氏何至于此?她就是个丧门星,来到我们萧家的命运,就是灭掉我们博陵崔氏的。”
崔妙马上反驳:“我不是!”
“你不是?若不是你,皇上将出自我们的家族,我们博陵崔氏将变得前所未有的兴旺。可是你代替了她,给我们的家族带来了灭族之祸,你这样的不是扫把星,什么样的才算扫把星?”
那对男女反驳完,马上拉着对崔妙表现出善意的小娘子走了。
崔妙一下子变得孤零零起来,她抬起茫然的双眸,看向被镣铐锁着的人,极力寻找萧家人——崔大夫人跟她分别时,一再叮嘱她,要跟着崔家人,不然就跟着萧家人,不能落单,因为落单会很危险,所以她想找人一起走。
在崔妙身后的萧家人,此刻正推搡着往前走。
萧二老爷夫妇一边走一边极尽所能地讥讽萧大老爷夫妇,说他们白养了一只白眼狼,这白眼狼在危急关头抛弃了他们。
萧大老爷夫妇还没从被萧大郎放弃的打击中回神,听到这些话,压根忘了骂人,只不住地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大郎如何会做这种事?”
才说完,便惹了萧二老爷夫妇的一顿嘲笑。
萧二老爷因为萧大郎不肯留下他的儿子,恨极了萧大郎,一边嘲笑一边道:“你们养了大郎这畜生有什么用?若我是你们,还不如一头碰死了。”
萧大老爷听到这话,心中悲愤,也觉得还不如一头撞死了。
不过,就这样死掉吗?
他抬起头,第一次打量四周。
当看到道旁到处是百姓,一个个正指点着他们在说笑,更是羞愤难当。
萧大夫人也看到老百姓对他们的指点了,她揪住萧大老爷的袖子,哽咽着道:“这般被人指点,即使活下去,也无甚意义了,我们不如死了算了。”
萧大老爷道:“可是我不甘心啊。欺负我们的都没有付出代价,我们自己便去寻死,你甘心么?”
萧大夫人抹着眼泪道:“不甘心又如何?大郎不要我们了,横竖我也不想活了。”
萧大老爷忽然捏紧了萧大夫人的手,双眼迸射出奇异的光芒:“横竖我们都要死了,不如临死之前,找萧遥报仇?我们养大了她,她不仅不报答我们,还要将我们流放去岭南,此仇不报,我死了也不安宁。”
萧大夫人的身体抖了抖,她将手抽了回来,道:“我们斗不过她的。”
萧大老爷道:“你不是说要寻死吗?既然都要死了,还怕什么?”他说到这里,生怕萧大夫人再次反悔,忙一把握住萧大夫人的手,高声叫道:
“我是当今皇上萧遥的父亲,我养大了她,她却恩将仇报,灭掉我们萧家,还要将我们二老流放。此等狼心狗肺之徒,有何面目做皇帝?”
萧大夫人挣脱不得,知道即使自己说此事与自己无关也无人肯信,再加上的确恨萧遥,便破罐子破摔,高声道:“没错,我含辛茹苦将她养大,不求她报答我,可她灭我家族,伤我儿女,流放我与郎君,这还是人么?”
萧大老爷夫妇满以为,这样一叫嚷,即使被制止,也能让许多人对萧遥心存不满,因此喊完,都满怀期待地看向四周。
哪知才转过去,便见一团团大小不一的黑影对着自己飞过来。
等那黑影落在脸上身上,萧大老爷夫妇才发现,这些都是烂菜梆子和臭鸡蛋,还有脏兮兮的泥巴。
你们!
萧大老爷和萧大夫人气得浑身发抖,目光狠厉地瞪向四周。
这时四周的百姓纷纷开口了:“你们还瞪?还敢瞪?”
“这原来便是不要脸的萧家人么?瞧着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此二人皆是无耻之徒!他们造反,又贪污受贿,本该诛九族的,皇上念在养恩份上力保他们,还为此下了罪己诏,他们不仅不感激,反而要败坏皇上的名声,非人哉!”
萧大老爷夫妇懵了,怎么老百姓的反应和他们想象中截然不同的?
萧大老爷高声道:“你们被骗了,她若对我们有旧情,如何会将我们流放往瘴疠之地?”
马上有人用笔他更高的声音叫起来:“皇上若无情,直接大义灭亲,杀掉你们全家便是了,何必特地制作夫子改造计划,给你们留生路?说到底,是你们的儿子萧大郎不孝,不愿以夫子只身保你们,只保了其妻及其妹。”
这话一出,四周百姓群情汹涌,都难以置信地叫起来:“什么?竟有此事?”
“这分明是萧大郎不孝,如何能怪皇上?”
“陛下特地让夫子有两个名额,说不定便是为了让萧大郎留下父母的,不想萧大郎狼心狗肺,竟不管父母,非人哉!”
萧大老爷和萧大夫人原本打算抹黑萧遥的,没想到不仅么能抹黑萧遥,反而给萧大郎惹火烧身!
两人相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不解。
只是他们眼中的不解,在相视一眼后,又都变成了快意。
抹黑不了萧遥,抹黑一下白眼狼儿子似乎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