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郎想到自己平日与三五友人于山中做学问, 端的悠闲自在又高雅有情趣,如今因那些寒门庶族闹哄哄的,不得不帮着家族处理令人头疼的庶务, 还要去追击盗窃粮食的匪徒,低俗又无趣,不由得点头道:
“阿爹说得没错,只狠狠打就是了,不然那些寒门庶族仗着领了些土鸡瓦狗一般的兵卒便在我们的地盘上闹来闹去,着实烦人。这次最好灭掉王贼,好叫天下反贼都知道, 我们士族不好惹, 从此不敢得罪我们士族。”
周御史中丞的兄弟听了,知道天下大乱, 的确该让世人知道士族的厉害,当即点头,又跟周御史中丞商量了片刻, 便亲自领了人前去找李永嘉。
萧遥亲自带人将部分粮食藏起来, 又吩咐不参与练兵的种菜、上山打柴和到江中捕鱼, 随后召集了几个甲正, 说道:
“我有事需要外出一趟, 你们每日坚持练兵, 不可偷懒。到了二十三,你们带着手下乔装成押送货物的货船, 将衣服和武器等会叫人察觉身份的藏进货舱里, 再一起乘船沿江而上,在春江古渡头下船等我。”
几个甲正听得万分激动,低声问道:“将军, 我们是不是要去打王守江那老贼?”
萧遥听到这招呼,怔了怔才问:“怎地唤我将军?”
甲正王五郎笑着说道:
“那日徐敬谦手下的军汉可是说了,如今天下大乱,手里但凡有兵的,都叫将军。将军出身世家,身份贵重,我们自不好称呼小娘子女郎之类的,但唤姓名更不该,再加上将军聪颖勇武,救了我们这许多人的性命,正该叫将军才是。”
另外几个甲正连连出声附和,看向萧遥的目光都带着感激和钦佩。
虽然萧遥是一介女流之辈,但是她可实在太厉害了,带领他们这些平日只知务农打渔的人打退了王守江,保住了性命,还带他们去世家那里搬粮食,免于全家挨饿。
若这样的女娇娥做不了将军,其他人更没资格了。
萧遥将之当成是对自己的肯定,当即笑道:“你们爱叫便叫。先前我说的话,都记住了么?”
王五郎几个异口同声道:“记住了!”
萧遥于是留下玉姜,自己乔装打扮一番,到码头找了商船,沿江而上。
此刻王守江驻扎在萧家所在的安县城外,不进城是因为不敢得罪留下来的世家——落败只剩下世家名头又没有靠山的世家,全都跑了,留下来的世家,都跟超级世家沾亲带故,不是他可以得罪得起的。
虽然一直想灭掉萧遥所在的王家村,但王守江知道轻重,一再将此事压下,优先派人去筹备粮草以及增加兵力。
粮草倒是备下一些了,但增加兵力却叫他犯难了。
普通百姓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但比起跟着他打仗,他们偏向于成为世家的佃农,这样既不用打仗,也受庇于世家。
而跑掉世家的佃农呢,如今成了无主的人,的确适合加入他麾下,可是仍留在安县的世家,明确给他递话,说那些佃农不能动。
王守江不敢得罪这些世家,所以很是憋屈,只能命人到更远的地方拉壮丁。
他能拉来的不多,因为安县的普通百姓和佃农都不愿意跟随他,再远的,就是其他人的势力范围了,他目前兵力不足粮草也不是很够,并不敢打下一场。
萧遥来到安县,在城中住了两日,摸清楚城中的情况之后,又到四周闲逛,打算多熟悉这里的环境,等打起来时,轻松带着自己的手下入场出场。
刚走到城外东北角的小树林,就瞧见被两个人追杀的庄磊。
药倒了追兵救下庄磊,萧遥很不解:“你不是在萧家的庄子上的么?怎地会被人追杀?”
庄磊原本浑身紧绷如同万分警惕的野兽,见了萧遥,长出一口气,但是下一刻,即刻跪了下来:“求女郎救我们,救庄子上的人。”
她既能让大家得到粮食,一定也有法子救他们的。
萧遥让他起来,这才问道:“你先与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莫不是,有人泄露了你们有粮食一事?”
她带着庄磊和村里人偷了不少粮食,又叮嘱他们不要叫人知道他们手上有粮食,再加上庄磊谨慎,会被人发现并来抢夺的可能性不高,但也不是没有,毕竟庄子上人不少,一个人不小心在外说漏了嘴,这便不是什么秘密了。
她离开前,便想到这个可能,所以特地叮嘱过,没想到,到底还是没防住,不过人性向来如此,倒也不奇怪。
庄磊听了这话,脸上露出愤恨之色,点点头,低声将来龙去脉一一说给萧遥听——总结起来,就是有人不忍儿女饿得睡不着,悄悄从自己的份额多拿了一些回去让儿女吃饱饭,纵千叮嘱万叮嘱过了,小孩子家家吃饱了自然忍不住说,最后便叫人发现了。
有人发现,此事悄悄就传了出去,邻近的山匪知道便带人来抢,庄磊知道消息,分了粮食,让村里人赶紧跑,自己则带了一些后生引开山匪,希望让村里人能跑远一些。
在逃命过程中,他与村中的后生分开了,虽然想逃出安县,但各个路口都有山匪把手,他便一直在安县内打转,今日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可没走出多远便被两个山匪追上来。
就在他以为这次再无活路,便被萧遥救了。
萧遥叹息一声:“你们本该再小心一些的。”说完这些,知道事情已经发生,再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便又问,“其他人去了何处?”
庄磊忙道:“逃亡北边的深山去了,不知有无追兵,若有怕支撑不了太久。”说到最后,脸上神色满是黯然和担忧。
他的父母妻儿都在那里,也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情况了。
萧遥沉吟片刻,点点头说道:“我给你改个模样,你去找先前跟你分开的村里人罢。我去找人,往北边深山走一趟。啊对了,你给我个凭证罢,省得找到了人还要被误会是坏人。”
庄磊大喜,忙跟萧遥道谢,嘴上又道:“不必凭证,先前跟你去搬粮食的一些人也在那里,自然信你的。另外,与我分开的人,恐怕去投了王守江了,我们当时说好的,逃不出去便去投王守江,等将来混出个人样之后回来报仇。”
萧遥听得挑眉:“竟有人投了王守江么?你悄悄地去找,让他们查清楚王守江军中的布置,回头说与我知道。记住,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不许告诉别人。”
庄磊正色道:“女郎且放心,吃过不守秘密的亏,我再不会泄密的。”
萧遥好奇:“你不好奇我要做什么么?”
庄磊苦笑道:“自然好奇的。只是,既是女郎吩咐的,那自然又女郎的道理,我只管听你的就是。”
萧遥听了,带庄磊到一旁,拿出包袱里头的瓶瓶罐罐给庄磊乔装,之后带着他在路边找到客栈吃了饭,这才分开。
与庄磊分开之后,萧遥去码头乘船南下回王家村,带上之前选出来的人,扮做押送货船的样子沿江而上,到庄子北边的大山去找人。
找了足足两日,萧遥见地上有人活动的痕迹,又喊出之前跟她去偷过粮食的人的名字,才把人叫出来。
庄二郎等人与庄磊一般,对萧遥十分信服,一瞧见她,便红了眼眶,跪下求萧遥救他们出去。
萧遥柔声道:“你先带我去看看有多少人,如今是什么情况,我再考虑怎么下山。”
庄二郎忙点了点头,因萧遥去村里人藏身的所在。
因有粮食,村里人倒没有挨饿,只是不知亲人情况,又怕追兵追来,大家都担忧且惊惶,形容憔悴,有一两个因此而病倒了。
萧遥见情况不严重,当晚便住下来,和王五郎等商量下山的路线,第二日一早,便护送两百多人一道下山。
下了山,萧遥让王五郎带着他管的手下去开船,自己则带其他甲长及手下走向江边,沿江南下,找一个容易抛锚乘船的地方等着,一旦船来了,便乘船直奔王家村。
如今大家的目光都在王守江和吃了败仗的徐敬谦身上,故萧遥顺利将人带到王家村。
和玉姜、王大娘一起安顿好了这两百多人,萧遥这才则带着人,再次乘船直奔安县,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准备。
此时,王守江觉得粮草暂时能撑一段时间了,但人却还是奇缺无比,避免将主意打到萧遥和萧遥带着的那些百姓身上。
若他派兵攻打王家村,逼降萧遥,那么王家村那些老百姓,便会成为他的阶下囚,他将之充入自己的麾下,不说实力大涨,起码能多个一两百的战斗力罢?
除此之外,还有沿江的其他村子。
王守江越想越觉得这么办好处多多,因此便命亲卫去召副将和都尉叫过来,准备商议此事。
然而人叫来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斥候便快速来报,说李永嘉正率领大军打过来,不日便会抵达安县。
王守江顿时脸色大变:“这个老匹夫,他怎么敢!昏了头了么?”又细细盘问,得斥候的确亲眼瞧见李永嘉率领大军过来,并非道听途说,马上将攻打萧遥一事放下,转而跟副将等人商量如何打退李永嘉。
张都尉道:“我们兵力比李永嘉多,粮草暂时也够,在安县等着,没有长途跋涉的疲劳,倒是李永嘉大军急赶,疲惫不堪,届时我们以逸待劳,必能重创李永嘉!”
杨都尉则道:“破釜沉舟,三千越甲可吞吴。我们告令士兵,言粮草不足,此乃背水一战,这么一来,士气大涨,再加上以逸待劳,重创李永嘉不在话下。”
副将点点头,也说出自己的见解:“李永嘉与徐敬谦既是之交好友,那品性自然相似。徐敬谦见了百姓优柔寡断以至于最终大败,这李永嘉想必亦然。不如,我们仍旧以老法子,逼得李永嘉不敢进攻,我等则派人从侧翼包抄,灭掉他们?”
王守江笑着说道:“诸位说得没错,纵使李永嘉的性子不似徐敬谦,我们这么做,也无甚坏处。若试探出李永嘉与徐敬谦性子一般,这仗,我们必胜。”
第二日下午,李永嘉的大军靠近安县,与王守江的大军隔着十里,行程对峙之势。
申时整,李永嘉的大军开始试探性地进攻。
然而大军才靠近王守江的大军,便见对面王守江的大军前方,有许多百姓。
徐敬谦细细打量,见都是些老弱妇孺,顿时大怒,对李永嘉说道:“大哥,当日,王守江也是使出如此阴损的招数。此贼穷凶极恶,视人命如草芥,我们定要杀他为民除害!”
李永嘉也看见了,脸色阴沉,却还是让徐敬谦稍安勿躁,嘴上低声道:“按计划行事。”
当即派人出去骂阵,骂王守江无仁义,乃小人一个,故意说话刺激王守江,希望他扯下那些老弱百姓与他堂堂正正打一场。
王守江一听便知道李永嘉的意图,哪里会放在心上?
因为借此知道李永嘉与徐敬谦一般妇人之仁,所以他即使听着骂声,心情还是很好。
因又老百姓,当日无战事。
第二日,李永嘉又派人出去骂战,之后更是多次派兵出去挑衅,希望王守□□兵出战。
王守江领着兵坚守不出,只派人在阵前与李永嘉打口水仗,见李永嘉被气个半死,心情十分愉快。
李永嘉暴跳如雷,多次派兵出来邀战,可王守江都拒绝了。
最后,李永嘉忍无可忍,亲自领兵到阵前邀战,喊话王守江出战。
王守江这次使得是心理战,见李永嘉已经有些受不住了,但还是按捺住,等李永嘉下一次受不住,因此仍旧不出战,只让手下到阵前讥讽李永嘉。
李永嘉气得头发倒竖,指着王守江破口大骂。
王守江见李永嘉被气得发狂,心里十分高兴,跟左右说道:“此乃匹夫也!”
然而,刚说了这话,忽见一名手下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王公不好了,背后有人偷袭——已经挡不住,被攻破了!”
王守江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那手下跪下,瑟瑟发抖:“后方忽然来了一支大军,密密麻麻,不知有多少人,他们突然出现偷袭,我们毫无防备,以至于后方的防线被攻破了,如今那支大军正打过来。”
王守江不住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若这一切是真的,他被包抄在中间,前后都有强敌,今日将只有死路一条。
副将和张都尉几个也难以置信地摇头:“李永嘉不可能有那么多兵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