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脸上的肌肉快速抽搐了一下, 很快露出大喜的表情:“当真?摆驾东宫!”
贾礼忙点头,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扯着嗓子叫:“起驾——”
皇帝的心思他比谁都懂,所以他知道这个消息对皇帝来说, 绝对不是好消息, 在人后, 皇帝少不得要治他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
皇帝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东宫,见几个头发花白的太医正在一脸激动地围着太子妃萧遥身边打探消息:“敢问太子妃, 那神医是何方人士, 姓甚名谁?此刻在何处?”
“你说那神医是先给太子殿下施针,之后才开药方的, 敢问神医施针施了哪几处?”
皇帝听到这里,脚步一顿, 眸色马上变得幽深起来。
不过很快, 他收拾了神色继续往里走。
萧遥此时已经发现皇帝了,连忙上前行礼。
那几个太医听了, 知道皇帝到来,连忙也跪下行礼,在皇帝免礼之后,他们马上站起来, 目光灼灼地看向萧遥。
太医们是皇家御医, 等于是大熙朝大夫最顶端那几个,当初给太子诊脉后,他们很确定, 太子药石难治。
可是, 被他们宣布神仙来了也难救的太子, 居然被救活了!
这让他们都十分吃惊和难以置信, 他们迫切希望找到那个神医,与其切磋医术,让自己的医术更上一层楼。
皇帝让众人免礼之后,走向床边去看太子,见太子脸色比原先好了些,就连呼吸也比先前有力,遂欣喜地点点头:“太子看起来,的确正在好转。”说完沉声道,“张士奇,你过来给太子诊脉,说说太子如今的情况。”
张士奇连忙过来帮太子诊脉。
皇帝看向太子妃:“听闻是昨夜有神医入东宫治好了太子。太子妃与朕说说,这神医是何方人士?”
萧遥一边行礼一边说道:“的确来了神医,也曾问过他从何而来,那神医很是稀奇古怪,自云从来处来,之后我再问,他便不再说话,只认真给殿下施针并开药方,之后便收了诊金离开。”
说到这里顿了顿,又继续解释,“也曾想过拦下他的,但他似乎看出我的打算,说若拦下他,皇家以后再有任何人生病,他绝不再来,故后来我便不敢再拦了。”
皇帝在萧遥说话时一直凝神看着萧遥,似乎要看出她是否撒谎,当萧遥说完后,他点点头,问道:“这神医是哪家请来的?可有法子再联系?”
他已经不年轻了,不知道何时便也可能生病,为太子治病的神医能起死回生,将来说不得也能为他延年益寿。
萧遥道:“是建安侯府请来的。我生怕殿下情况不稳定,已经派人去问过建安侯府了,建安侯府说,是二太太娘家托关系寻来的人,若将来有需要,可以试着去请,若人在京城,又心情好,便能将人请来。”
皇帝点了点头,一脸的若有所思。
此时张士奇重新给太子诊了脉,见皇帝和萧遥不曾说话,便过来禀告:“回禀皇上,太子殿下脉象比原先有力许多,再服两剂药,便能醒来,之后再开滋补的药慢慢调养,过得一年半载,殿下定能痊愈。”
皇帝龙颜大悦:“好!你们仔细开药,务必治好太子。真希望,一年半载之后,太子能恢复如初。”
“这……”张士奇脸上马上露出为难之色。
皇帝沉下脸:“怎么,你连这点都做不到么?”
张士奇马上跪了下来:“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萧遥露出一脸担忧的样子,问道:“张太医,可是太子的伤情有变故?”
张士奇一脸的欲言又止,可是感受到皇帝的目光,还是咬牙道:“太子妃说得没错,的确有变故。”
萧遥急问:“是什么变故?”
张士奇期期艾艾:“这……”他一边说一边看向四周,脸上难色更甚。
皇帝见了,当即喝道:“除了太子妃,其余人等全部退下。”
当所有人出去后,萧遥马上焦急地看向张士奇:“张太医,有什么你只管直说,请务必要治好殿下的伤。”
“这……”张士奇用为难和同情的目光看了萧遥一眼,旋即向皇帝磕头,磕头毕说道:“皇上,太子殿下大腿根部受伤,恐怕于子嗣有大碍啊!”
萧遥脸色大变,想说什么,但是想起皇帝在跟前,连忙退到窗边,背对着皇帝和张士奇。
皇帝也是脸色大变,当即喝道:“怎地先前从来不说?”
张士奇听了,诚惶诚恐地磕头,说道:“先前以为殿下无法醒来,这等伤,便不提了。”
之前所有给太子诊过脉的太医都认定太子死定了,哪里还会说他是否损伤了男人最重要的那处?
人一旦没了,不管那处是生龙活虎还是软如爬虫都没意义了。
萧遥站在窗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请张太医想法子治好殿下。”
皇帝脸色数变,听了萧遥这话,忙点头附和:“没错,务必想法子治好太子。”
张士奇把头磕得直响:“回皇上,回太子妃,非是臣不愿,是臣做不到啊。”说到这里见皇帝皱着眉头看向自己,心中暗暗叫苦,忽然机灵一动,忙道,“太子妃延请神医入东宫为太子诊治,神医也没开药方,想必便是无药可治的。”
萧遥听了,身体剧烈抖动,摇摇欲坠,她连忙扶住窗台。
皇帝眼角余光瞥见萧遥这模样,叹息一声,对张士奇说道:“张士奇,你跟朕来。”说完率先走到外头明间。
明间的贾礼见皇帝出来了,连忙又将其他人请到外面。
皇帝见四下里无人了,这才问张士奇:“张士奇,你与朕说一句实话,太子身上的伤势,到底能不能治好?朕是问,太子所有的伤势!”
张士奇再次跪了下来:“皇上,臣不敢隐瞒。殿下伤势过重,以臣以及太医院的医术,根本救不了。如今殿下有望醒来以及恢复,是因为太子妃延请了神医,若问太医院,仍旧是没有法子的。那神医既治不好殿下下面的伤,太医院便更不能了。”
皇帝马上怒道:“饭桶!你乃太医院院正,却不想连个外头的大夫也不如!太子的伤,尔等务必尽力诊治,需要什么药物,只管取来用,务必治好太子!”
张士奇苦不堪言地跪下磕头,一双眉头皱得似乎要打架了。
皇帝深吸一口气,又问:“太子的伤势于子嗣有大碍,这大碍大概是几分?”
听了这话,张士奇的膝盖更软了,嗫嚅道:“回、回禀皇上,殿下被伤及要处,以后怕是丧失了男人的能力。”
“什么?”皇帝大受打击,接连后退了几步,最后是撑住明间的桌子才艰难地站稳的。
张士奇瑟瑟发抖,连忙继续磕头:“老臣不敢欺瞒皇上,这亦非老臣一人的诊断,是来东宫的几个太医共同诊断得到的共识。”
皇帝半晌没有再说话,又过了半晌,他脚步蹒跚地走进里间。
张士奇见了,一下子软到在地,他坐在地上,一边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一边在心里琢磨着如果皇帝要治罪,他该怎么办。
皇帝脸色难看地进入里间,说自己要与太子单独相处一会儿,让萧遥离开。
因先前太医提及太子子嗣的问题,萧遥本就不适合与皇帝共处一室,再听到这话,她马上便福了福身出去了。
皇帝在床边坐下,慢慢地收起脸上的悲色,低下头,凝神打量着床上的太子。
他没有想到,太子竟如此命大,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也能被治好。
不过,幸好太子不行了。
即使太子醒来,也不可能让太子妃有孕了。
皇帝想到这里,伸出手,摸了摸太子苍白的脸:“你这运气,倒是不错。”说完这话,他又坐了许久,这才站起身,走了出去。
回宫后,皇帝坐在御书房中,一言不发。
贾礼看着沉默的皇帝,大气也不敢出,生怕皇帝治他的罪。
半晌,皇帝回神,看向贾礼:“不是派人守着东宫么?怎地今早才知道太子无碍?”
这个消息,迟知道与早知道对太子的伤情无甚影响,可是,却说明了,他们放在东宫的眼线毫无办事能力!
贾礼连忙跪下解释:“神医入东宫给太子殿下施针之后,太子殿下并无明显好转,守着的人既没法子就近接触太子殿下,又不懂医术,所以才等到太医给太子殿下诊脉之后,才知道太子殿下的情况。”
皇帝哼了哼:“至此一次,下不为例。”
贾礼连忙跪下,口称“谢主隆恩”。
皇帝受了他的跪拜,这才又缓缓开口:“务必查清楚神医是何人,先居何处。记住,对神医务必礼遇,不能有人和得罪和失礼之处。”
“是!”贾礼连忙恭敬地应了。
皇帝想了想,站起身:“摆驾万安宫。”太子既已经失去做男人的能力,那么,就该尽快处理宋良媛腹中的胎儿了。
只要宋良媛腹中的胎儿流了,太子一脉,便不足为惧了。
太子失势,太子妃便再无起来的可能,关于萧家女会窃国的卦,便不可能落在太子妃身上了。
届时他再稍微关注建安侯府剩下的几个姑娘,一直以来的心头大患,便彻底没了。
不过,对待建安侯府剩下几个姑娘时,手段不能如过去那般了,得详细周密些——建安侯府既能救下被追杀的太子妃,又能请来起死回生的太子,势力绝非表面看起来这般简单。
皇帝想到这里,眯起了双眼,眼中杀意凛然。
这也由此说明,建安侯府有不臣之心。
若非如此,一个区区侯府,为何培养能应对皇家暗杀的势力?如何能让起死回生的神医为他们服务?
皇帝坐在銮驾上,越想心里头越怒。
万万没想到,建安侯府竟是这等乱臣贼子!
亏他当初一再设计建安侯府时,一直心怀愧疚呢。
到了万安宫,皇帝屏退宫人,含笑看向婉淑妃。
婉淑妃柔声道:“皇上今儿怎地有空来看臣妾?”一颗心却提了起来。
以她对皇帝的了解,皇帝这次来,定是为了东宫的事。
皇帝笑着说道:“方才东宫来报,说太子妃为太子请来神医,神医能让太子醒来。朕闻得如此好消息,自然要来与爱妃分享了。”
婉淑妃连忙挤出笑容说恭喜,又表示自己一定会尽快办妥所有的事。
萧遥在所有太医离开后,重新回到太子房中,看着病床上的太子。
她刚坐下,千秀便进来禀告,说承恩公夫妇听闻东宫请到神医医治太子,特地上门来看太子。
萧遥连忙起身迎出去。
承恩公夫妇两个老人脸上带着激动,分别由丫鬟搀扶着,正在焦急地来回踱步。
见萧遥出来了,两老停止踱步,快步迎了上来,急急地行礼毕,异口同声问:“太子妃,您先前托人去承恩公府上传讯,说太子殿下的伤势正在好转,这、这可是真的?”
萧遥是晚辈,回了半礼,这才说道:“的确正在好转。”说完见两个老人激动得脸色潮红,生怕他们年纪大了过于激动有个好歹,便又说道,“承恩公和承恩公夫人请进屋说话。”
承恩公夫妇急得不得了,忙由丫鬟搀扶着进屋,进屋了忙又问太子的身体。
萧遥柔声道:“建安侯府请来了一位神医,那神医是昨夜来的,他给殿下全身施针,随后留下一张药方便飘然离去。因他是唯一开方子给殿下治病的,比那些只会开人参吊命的强,本宫便想着好歹试试,因此命人熬药与殿下喝了。”
她说到这里,语气变得激动起来,“今晨太医循例来给殿下诊脉,诊脉毕,便说殿下大有起色,按照药方吃两天,殿下定能醒来。本宫初时还不敢信,又令其他太医诊脉,见所有太医都说殿下能醒,这才赶紧通知皇上,通知承恩公府。”
承恩公夫妇一边听一边激动地看着萧遥,听完了,混浊的双目一片通红,两人小心翼翼地看向萧遥:“太子妃不曾与老身开玩笑罢?殿下当真能醒来?”
萧遥认真点头:“几位太医一同诊断的,都说殿下能醒来。后皇上也摆驾东宫,又令张士奇诊断过,张士奇亦说,殿下再吃几服药便能醒过来。”
“这真是太好了!老天爷保佑!”承恩公夫人老泪纵横,双手合十朝天空拜了拜。
承恩公用前所未有的温和目光看向萧遥:“殿下能醒,多亏了建安侯府,多亏了太子妃。太子妃且放心,太子妃与建安侯府救殿下有功,老臣定会回禀太子。”
萧遥连忙谦虚道:“本宫与殿下一体,为殿下延请名医是应该的,如何说得上有功?”说完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承恩公夫妇听了萧遥的话,心中都非常满意。
一开始,他们对皇帝将门第较低的萧遥指婚给太子,心里对萧遥是很有看法的,但是想着建安侯府从前救过皇帝,也算是皇帝的宠臣,这才没说什么,但要说对萧遥多有好感,那是没有的。
如今,萧遥救了已经被太医宣布药石难治的太子,又丝毫不居功,他们对萧遥的印象,便前所未有的好了。
两人感慨一番,发现萧遥的神色,承恩公夫人连忙问:“太子妃可是有话要说?”
萧遥点头,屏退左右,这才低声将张士奇的诊断告诉两人。
承恩公夫妇听了,脸色虽然难看,却不见什么惊色,承恩公夫人低声道:“此事我等已有心理准备了。”说完看向萧遥,“只是苦了太子妃你了。不过太子妃且放心,宋良媛腹中胎儿,定会尊你为母的。”
承恩公点头:“没错。我们当务之急,便是护宋良媛周全。她腹中胎儿是殿下唯一的孩儿,不容有失。”
萧遥听出他们的意思,便皱起眉头:“若宋良媛腹中是女儿,又当如何?”东宫已经彻底陷入被动境地了。
虽然皇帝会封锁太子不行的消息,但是过得一两年,太子膝下无子,太子被废,便是理所当然的事。
承恩公左右看了看,走到窗边站定。
承恩公夫人一脸郑重,低声对萧遥说道:“宋良媛生下的孩儿,必是小皇孙!”
话音刚落,外头忽然传来千秀异常焦急的声音:“太子妃,宋良媛摔了一跤!”
萧遥和承恩公脸色大变,不及再说什么,同时走向门口,将门打开。
萧遥看向千秀:“你说什么?”
千秀的脸色异常难看:“宋良媛方才在廊下行走,忽然摔了一跤,她当时便腹痛不止。”
承恩公夫人听了,身体晃了晃,差点没站住。
萧遥见了,眼疾手快,忙伸手扶住她,然后看向千秀:“请太医了不曾?马上命人去请太医!”
说完看向承恩公夫人:“夫人不必着急,兴许宋良媛没事呢。”
承恩公夫人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她纵使心神大乱,却还是很快按下心中的焦虑与不安,点头道:“我们先去看宋良媛。”
一行人去了宋良媛的院子,见院子里一片大乱,宫女太监好似无头苍蝇一般乱窜。
千秀扶着萧遥进去,见了便道:“平日里该做什么的,便也做什么,不许乱窜。”说完扶着萧遥快步进去了。
太监宫女们见千秀冷下脸来吩咐,俱都噤若寒蝉,忙都去做自己原先的工作了。
也有一些心眼灵活的,仍旧借故在院中洒扫或是侍候人,竖起耳朵听里头的动静,待听到里头传来“出血”“怕是要不好”以及宋良媛的痛呼声时,忙都低下头。
不一会子,还有宫女端着满盆的血水出来,更是恐怖。
很快,这些人中的几个便找了理由,悄悄地离开了。
一个洒扫的宫女,直奔给各院子送炭敬的陈妈妈处,低声道:“成了。”
陈妈妈目露喜色,点点头:“既如此,你去罢。”若非背后的主子一再叮嘱,说此事万分重要,她是不会让丫鬟来汇报成果的,毕竟这人一来一回着实太打眼了。
那丫鬟点头,有些不满地道:“妈妈何故非要我来一趟?若成了,便成了,若不成,之后知道也没什么。”
陈妈妈不满道:“这不是主子要求此事一定要办妥么?都催了多少次了!”
那宫女道:“又不是我们不办事,催也不是催的我们两个。”说完一拂袖,便要转身离开,哪知刚转身,嘴巴便被捂住了。
陈妈妈见状脸色大变,一边站起来一边道:“你是何人?”刚说完,脑后一痛,失去了意识。
与此同时,关良娣的院子里,也来了一个面生的宫女在院外探头探脑。
关良娣在窗下瞧见,冷了脸色,对初心道:“是什么人在外头乱走?赶紧把人撵走。”
初心听了,心中有些疑惑,却还是快步走了出去,对那宫女道:“你是哪个院子的?来此可是有要事?”
那宫女左右看了看,低声道:“不是说事成之后,来找关良娣么?”
初心一脸惊愕:“什么事成之后?”又见那宫女行状猥琐,便沉下俏脸,道:“我也不与你计较,你且去罢。”
那宫女脸上露出恼怒与与惊色,低声道:“怎地关良娣说话不算数?”
关良娣自从见来了人,便心神不定,见初心与那宫女说话间,似乎还起了争执,便走了出去,刚走到门口,便听到宫女说她说话不算数,心中顿时一沉,道:“你是什么人?何故在此胡言乱语?”
宫女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关良媛使我做事,做完了便不认是么?”
关良娣脸色大变:“你乱说什么?”说完马上看向四周,当看到不远处冷着俏脸站着的萧遥,马上叫道,“太子妃,这宫女不知受何人指使,前来构陷于我,请太子妃严审她,还我清白。”
萧遥似笑非笑地看向关良娣:“关良娣怎地会以为,她是来构陷于你的?”
关良娣听了这话,脸色又是一变,目光乱转,很快说道:“她若非坏人,何故贼眉鼠眼?”
萧遥冷冷地道:“贼眉鼠眼本宫倒是瞧不出来,倒是你,看着是做贼心虚!”说完对身后的几个婆子道,“去将关良娣关起来。”
关良娣马上大声道:“太子妃这是要趁着太子殿下昏迷不醒,对我等下手了么?皇上将你赐给太子,想必不曾料到,你竟如此善妒罢。”
萧遥定定地看向她消瘦的面容,轻声道:“你既不愿做,既会良心不安,为何不拒绝?”
关良娣一怔,眼圈瞬间红了,但是下一刻脑海里闪过父母弟妹的脸,神色复又坚定起来,道:“我不知太子妃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