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刀从最后一个敌人的胸膛拔出来,狠狠地吐出嘴里的一口带血唾沫后,云想伊像往常一样,战斗结束后找一个小土包盘腿坐下。
云想伊一边嚼着毫无味道的狗尾巴草,一边看着战友打扫战场,目光时不时的四方看看,偶尔也瞟一眼西面不远处高大的巫山山脉。
今天的这场战斗持续了近半个时辰,全歼敌方斥候小队二十八人,己方伤十人,亡九人,而且还是在一个斥候中队八十四人的绝对优势下。
这场战斗虽说是假遭遇真伏击,却也打没了一个建制的斥候小分队,而且伤后恢复也不知道怎么样,绝对算是一场惨胜。
云想伊在心里默默地总结着这次战斗的得失。
这时一个高大粗犷的中年军人来到他身边坐下,随手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在嘴里含着,目视前方道:
“云儿,今天看你出刀的招式,刚猛有余,后继乏力啊。”
“雷叔叔,我······。”
中年军人摸了摸云想伊的后脑勺说道:“走吧,日落之前不走,怕是就走不了,一个小队的斥候兵没有按时归营,对面肯定要派人来找。对了,你那匹马怕是不能骑了,你骑我的,我重新找一匹。”
“谢谢雷叔叔。”
片刻后一队人骑着马在夏日夕阳的照耀下消失在南方的草地上。
半个时辰后一队约百余人的队伍匆匆从北面来,又匆匆回北面去,只是马背上多了一些尸体。
夜幕降临,这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喧闹,兽吼声,虫鸣声不绝于耳,仿佛这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巫山山脉南北纵横二千余里,东西宽二百至三百余里,主脉山势险峻雄伟,最高峰据说有三千丈高,终年积雪不化。
巫山中珍禽异兽数不胜数,煤铁资源储量丰富,甚至还有金银铜矿,山中鲜有人烟。
巫山山脉东西两侧一马平川,河网密布,沃野千里,人口稠密,城池众多,经济发达。
为什么叫巫山山脉已无法考证,只知道历史很久远,王朝换了一个又一个,国名换了一茬又一茬,但是巫山山脉从来还是叫巫山山脉。
多年来为了争夺巫山山脉发生的战斗数不胜数,不知有多少英雄儿女、虎贲悍将埋骨巫山,以至于才有“得巫山者得天下”的当世传言。
到今天,北面的枫叶帝国占领了巫山山脉东西两侧的五分之三,南面的新月帝国占领了东西两侧的五分之二,基本上就是以河以城为界,河两岸,城与城之间就是斥候,巡逻兵经常交战的地区。
在之前的百年来,南面的新月帝国经过几代帝王的励精图治,采用稳步推进,步步为营,逐步蚕食的策略,已基本吞并巫山山脉东西两侧五分之四的地盘。
然而十年前先皇突然改变国策,不顾众多朝臣反对,强行与枫叶帝国在巫山西侧开战。
就在战事如火如荼的时候主帅突然一夜暴毙,导致战事失败,一溃千里。
幸而留守后方的七十五岁上柱国大将军诸葛春力挽狂澜才稳住战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进而才形成了今天的格局。
新月帝国此战损失惨重,光部队就战死失踪达四十余万人,伤者更是不计其数,上柱国大将军诸葛春也因心力交瘁而逝。
战败消息传入京城,京城家家皆缟素,户户挂白绫,先皇更是吐血三升,一病不起,没过一个月就驾崩而去了。
在回去的路上,云想伊又想起了两日前雷叔叔给他说的这些众人皆知的事情。
然而云想伊自小在军中长大,从未听人提及过,反而不知此事。
此时的云想伊心里是非常高兴的,自认为雷叔叔竟然给他说这么重大的秘密,所以脸色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好像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云想伊悄悄地看看了四周,发现没人注意到自己的脸色,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同时又收起了笑容。
接着,云想伊又想起了一个令他更是吃惊的秘密,也是雷叔叔告诉他说的,还叮嘱他宁死不得外泄。
为此,云想伊还一度怀疑此事的真实性,可雷叔叔又是赌咒又是发誓的,加上雷叔叔的为人,不由得让云想伊就信了。
“十年前那场战争是因为一个女人才发生的,而这个女人是十八年前先皇北巡时从巫山山脉带回去的,她现在的身份,当今太后。”
虽然才知道这个秘密不到三天,云想伊每每想起来都是不寒而栗,感觉脑袋随时要掉一样,生怕晚上说梦话给说出去了。
云想伊现在甚至有一点后悔知道这个秘密,更希望这个秘密是假的。
可当初雷叔叔给他说这些的时候真的是说的有板有眼的。
说什么自己当时是天子北巡的外围守卫啊,什么先皇拉着一个女人在草地上散步啊。
还有什么离的近一点的弟兄们说那女人就像仙女下凡一样,风华绝代漂亮至极啊。
甚至什么原计划北巡只是五天,结果整整待了半个月啊,什么当初先皇在巫山前还给这个女子做了一首诗,叫什么“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些事情无不证明着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马速渐慢让沉浸在回忆中的云想伊回过神来,赫然是已到了辕门。
中队长安排了三人把战利品和战功册送到军需处登记,好日后论功行赏。
又安排了五人把战死的兄弟送到尸房,根据尸房名册登记,是安排魂归故里还是守望巫山。
其余人把受伤的兄弟扶回营房医治调理。
云想伊看着雷叔叔推着装死人的板车往尸房走去,快步跑过来也推着板车道:“雷叔叔,我和你一起去。”
“好,一起去送一下兄弟们也好,让他们多保佑云儿平平安安。”
“雷叔叔,你也要平平安安。”
一老一小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还隔着老远就听到尸房管事付老三的声音传来。
“雷豹,又来送兄弟们最后一程了啊。十几年了,什么时候也轮到其他兄弟送你最后一程了?哈哈哈哈。”
“雷叔叔,这人怎么老是说这样的话,听着让人很不舒服。”云想伊有些气愤的说道。
雷豹转头看着云想伊轻声道:“云儿,别在意,他就是这样的人,嘴巴快了一点,人却是不错的。”
“哈哈哈,付酒鬼,送我最后一程的肯定是你啊,能让你付酒鬼送最后一程的人不多咯。”雷豹看着付老三大笑着说道。
“嘿,雷豹,你倒是打得好主意啊,送你最后一程也行,要是少了我的巫山酿,你想都别想,到时候就让你旁边这个小娃儿送你吧,哈哈哈哈。”付老三也大笑着说道。
“嘿嘿,知道你的规矩,来,接着。”话音落下,就见雷豹抛了一个青瓷酒瓶过去,大约一斤左右的量。
“爽快。”只见付老三接过酒瓶,动作迅速地打开盖子就猛灌了一口,大呼好酒,爽。
片刻后,付老三来到雷豹面前说道:“这次的九个兄弟,除了一个刘大柱家有一个眼盲老母以及一个媳妇和一个四岁的儿子外,其他的都是无父无母,无兄无弟,无妻无子。”
“那还请付老哥发函至刘大柱家乡县衙,请他们派人来接回刘大柱的骨灰。”雷豹说完后对着付老三深深地作了一辑,然后转头对云想伊说道:“走,云儿,我们进去送他们最后一程。”
尸房内,九具尸体一字排开,尸体前的龛桌上摆放着一个香炉,几碟小菜,一个空大碗,三炷香和一摞纸钱。
只见雷豹拿起三炷香点燃并作揖三次后插在香炉内,然后又点燃桌上的纸钱,放入龛桌旁的一个盆内。
雷豹又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巫山酿倒入空大碗里面,端起这大半碗酒高声道:“兄弟们,一路走好,敬,干。”说罢,雷豹洒了一半在地上,又喝了剩下的一半。
接着倒了第二碗,继续道:“兄弟们,黄泉路上有个伴,敬,干。”说吧,又是洒一半喝一半。
然后又倒了第三碗,继续道:“兄弟们,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敬、干。”说吧,又是洒一半喝一半。
三敬完成,雷豹倒满一碗继续高声道:“兄弟们,去吧。老兵不死,只是凋零。”说罢,一口干完。
“老兵不死,只是凋零。”
“老兵不死,只是凋零。”
“老兵不死,只是凋零。”络绎不绝的声音从在场的其他人口中传出,悲壮而高亢。
看着九具尸体被推入火炉内,雷豹等人离开了尸房。
夜色照在身上,每个人的心情显得无比沉重,每一次面对此情此景,每一次就重几分,毕竟所有人都知道,这里就是大家最后的归属,只是不知道何年何月何时何人来送自己罢了。
云想伊回到营房草草吃了点就躺下了,实在是没胃口。
虽然不是第一次去,心里还是说不出的难受,望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想起平日间的音容笑貌,只是上午和下午,就是阴与阳的分别。
又想到第一次来到尸房,在名册上找到自己的名字,上面除了自己的名字,空空无也,自己无父无母,无兄无弟,竟然是个孤儿。
思绪百千,云想伊在不知不觉中睡去。
早操的鼓声响起,云想伊从睡梦中醒来,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一通鼓还没完已经穿戴整齐站在校场中了。
别看云想伊只有十五岁,他可是一个真正的老兵,一岁入伍,三岁提刀操练,五岁上马开弓,八岁战阵操练,十二岁上阵杀敌。
云想伊至今已参加过大小战斗十六次,军功累计杀敌三十一人,缴获战马四十八匹,刀枪剑戟弓数十把。
十五岁的脸看起来倒有些秀俊,不过在军营中就显的有些过于稚嫩。
军中的磨练让云想伊比其他同龄人看起来要成熟的多,强壮健美的体魄和成年人无异,一看就知道武力不容小觑,不然怎会进入精锐云集的斥候小队。
三通鼓完成,校场已经站满新月帝国将士,正所谓兵过一万密密麻麻,兵过十万无边无涯,校场上齐整的军容,强盛的军威,精神抖擞的将士,国之劲旅一览无余,说他们是百战雄狮也不为过。
不待片刻,杀、杀、杀的喊声震天动地,这股冲天杀意能开山也能劈石。
云想伊此时也完全沉浸在挥刀,然后抽刀再挥刀,再抽刀的境界中,口中杀声不断,一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扑面而来,妥妥的精兵悍将。
半个时辰后鼓声响起,操练结束,云想伊正要返回营房时,突然跑过来一个和他一般大小有些瘦弱的小兵拉着他的手,一脸崇拜的问道:
“云哥儿,听说你们昨天遭遇枫叶国的斥候小队,你又阵斩两人,毫发无损,是真的吗?你简直太厉害了,能不能教教我?”边说边在云想伊身上到处看,又在这里摸摸那里捏捏。
云想伊用汗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正色道:“嗨嗨嗨,猴子,差不多了,别摸过头了,小心屁股挨打。”
“说了多少次,别叫我猴子,我叫侯子铎。”候子铎一脸不高兴的说道。
几息之间又满脸笑容地对着云想伊说道:“嘿嘿嘿,这不是想确认下你到底受伤没有。云哥儿,你就教教我怎么杀敌吧,我真的想学,也想像你一样杀敌建功,报效帝国。”
“停停停,候子,杀敌本事早就教给你了,是你自己不刻苦学习,那我有什么办法了。”云想伊一脸无奈道。
“云哥儿,你那是什么杀敌本事,你让我每天对着木桩挥刀一千次,抽刀一千次,累都累死了,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再说了杀敌需要挥这么多刀吗?我想学的是那种,不出鞘则以,一出鞘必杀的本事。”侯子铎满脸神往的表情。
“你说的这种本事在这个世界上也许有,只是我也不会啊。”云想伊摊摊手,无奈的说道。
“你不会,那你是怎么杀人的,而且一次杀两人?云哥儿,你可别骗我。”
“骗你干嘛,骗你又没有好处,也许只是我运气好而已,敌人正好撞在我的刀尖上了。”云想伊一脸真诚地说道。
“不想教就不想教,还运气好,骗鬼了。”侯子铎满脸不高兴的样子。
“子铎,想建功立业,报效帝国也不是必须要去冲锋陷阵、上阵杀敌的,你吃不了刀法操练,战阵操演的苦,却可以去军械坊学习啊,本身你也喜欢读书绘画,何不去试试了,也许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云想伊郑重地看着侯子铎说道。
“军械坊?”侯子铎疑惑的问道。
“嗯,好好考虑下吧。我回营房了。”云想伊说完转身往营房走去。
“子铎!军械坊!云哥儿既然这样叫我,怎么感觉怪怪的,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叫过啊。
也从来没有看见过云哥儿这么郑重地说一件事,那肯定是他深思熟虑过的。
再说了,他是我多年的好兄弟,是不会害我的,也不会骗我的。
行,就听他的,回头就去军械坊看看。”侯子铎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