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司隶校尉府,是如今长安最恢弘的建筑,原来的长安城宫殿因为李傕郭汜之乱,毁了十之八九,这司隶校尉府,便是在那些废墟与残垣断壁中重新建立起来的。
这司隶校尉名称上是校尉,可实则品级相当于刺史、州牧,甚至还有监察朝中文武百官的权责,只因为曾经的都城位于长安、洛阳等地,所以总管这一州之地的官职自然不能以牧等称呼,转而叫司隶校尉。
如今的朝堂,早在曹操的控制下迁往济阴郡府定陶,所以钟繇这个持节的司隶校尉,就成了司隶最大掌权者。
这钟繇容颜俊美,虽然已年近五旬,却更有儒雅智慧之风采,下颌几缕短须打理得非常漂亮,其人尤其喜好书法,乃是一代书法大家,此刻看着弘农太守徐荣呈来的急报,却是颇有些不喜。
“这徐荣身为封疆大吏,镇守一方,可这字迹实在难以入目,早就嘱咐其多多练习,可还是这般骇人,整篇信上犹如群魔乱舞,哎!不堪入目,不堪入目!”
旁边在座的几人忍俊不禁,可又不好笑出声来。
裴茂作为钟繇当前的副手,适时将这个问题避过,拱手笑言:“钟校尉,这徐将军附近发现了王子阳的踪迹,那现在该如何应对?主公可是严令务必将其截住送往朝廷。”
钟繇面色沉着,轻轻将徐荣的来信放到桌案上,目光悠远。好半晌后,才微笑着侧头询问:“钟毓,你认为呢?现在怎样才能捉住他?”
其身旁站立着一个俊朗青年,面容颇有文士之风。但却浑身着甲,正是钟繇的长子,闻听其父询问,微微拱手后说:“父亲,孩儿认为,如今当立刻传令封锁黄河沿岸,管禁所有船只,命各处港口严加盘查,黄河河面也要派遣船只巡逻,如此当可杜绝其渡河北上。接下来。让洛阳的曹仁将军封禁洛阳所有通路。再加派军士在弘农一带密集搜索,当能擒拿。”
细细听完,钟繇锊锊短须。却是笑说:“想法不错,可却捉不到人。”
“嗯?”钟毓有所不解,躬身询问:“还望父亲明示。”
钟繇笑笑,说:“你首先当知王旭乃是何许人也?其人机智多谋,若真是这般作为,反而会寻到我们搜查的破绽。你需知晓,任何手段和处置之法,无论多么严密的封锁,都是有漏洞的,我们那般部署。便把自己放到了明处,难有作为。”
“所以……”钟毓略有所悟。
“所以我们要主动给他漏洞,让他往里面钻,作为此地的主人,我们掌握着大局上的主动,而他无论如何厉害,也只能看到一个点,或者一个面,懂了吗?”
“孩儿明白了!”钟毓立刻回说。
“那此事便由你去协调调度吧,若是成功,当是大功一件!”
“孩儿一定尽力!”
“嗯!”钟繇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挥手道:“那你就先下去办吧!”
“诺!”
随着钟毓离开,钟繇并没有再王旭的事情上多谈论什么,转而望向裴茂,眉头微皱:“巨光,最近西凉那边的异动,可曾探查出原因?”
“还未查明,但据探子回报,已经有些头绪。”说着,裴茂微微一顿,接着说:“此番异动,应该是由马腾长子马义所引起的,此贼子野心极大,无时无刻不想着占据这关中之地。”
“嗯!这些年西凉从混战专为两雄相争,实力确实越加雄厚,麾下人才也颇多,进军关中必然是他们所想。不过,韩遂、马腾二人终究貌合神离,又皆是豪雄,这般拉锯的局面只要不破坏,我关中便可高枕无忧。如今只需想法,再次令韩遂与马腾生疑便可。”
裴茂点头说:“此事,属下已经让张既负责处理了。”
“张既?可是张德荣?”钟繇追问说。
“正是!”
钟繇随之释然,放心地说:“那便无碍了,以德容之急智和辩才,足以迫使韩遂不敢诚心与马腾联合!”
其话音落下,裴茂想了想,却是有些担忧地道:“可是这般局面,也不知还能持续多久,这些年马腾的实力膨胀远超韩遂,马家后人中更是出现诸多猛将,马超、马岱、马休、马铁等等,投奔的西凉猛士更是不胜枚举,最可怕的是马义那小儿不似早年那般古怪,如今逐渐成熟起来,诡计多端,很是善于收拢人心。反观韩遂,则是有些后继无力,虽然势力仍然是在膨胀,可在西凉人心中,却已经逐渐没有马腾的声望高。”
细细听完他的话,钟繇的脸色却没什么变化,仍是从容自若。“巨光,马家虽然实力膨胀,人才辈出,可已难成大气,他们已错过时机。”
“此话怎讲?”裴茂有些不解。
钟繇笑着解释说:“早年西凉群雄混战之计,马腾未能一统西凉,如今他再如何发力,也难以夺取关中之地。你当知道,其一,西凉军被天下人视为虎豹,又有很多物资都贫乏,他若真的进军关中,不只是我们,即便其它诸侯也不会给予资源,所以其后劲不足。”
“其二,如今我大军驻扎在此,有主公和朝廷的大力支持,固若金汤。”
“其三,司隶先有董卓为祸,后又李傕、郭汜等西凉军将领作乱,百姓恨之入骨,绝不会容忍西凉兵再入此地,所以我们又有百姓为强力后盾。”
“其四,如今马腾虽然实力逐渐压过韩遂,占据强大优势,可我等却绝不会容忍其将韩遂剿灭,关键时刻,完全可以与韩遂结盟抵御,只要这般合纵连横,晾他马腾也难有作为。”
随着钟繇分析其中利害,裴茂恍然顿悟,站在马腾的角度想了片刻,随即惊道:“可凉州民风彪悍,百姓皆乃猛士,早年聚众成党,各自为政,根本就不可能轻易平定,那对于马腾来说,此事岂不是无解之局?”
“哈哈哈……”钟繇大笑不止,好笑地说:“巨光何来此等忧虑,凉州地处边塞,各族百姓混居,悍勇成性,本就不是兴王之地,那里的英杰虽然厉害,但终究只能是一方豪强尔,如何能成就大事,除非……”
“除非什么……”裴茂追问。
“除非有人驯服外族,以其它强族之力,彻底侵入我大汉,可若是这般,便已不是天下诸侯之争,乃外敌入侵,族类之存亡尔,我大汉各方诸侯必然也是联手应对,与其争雄,但那已是另一种局面,以当今之局,是不太可能的,不谈也罢!”
说完,钟繇似乎不欲再说下去,摆手道:“总之,当前只需挑拨韩遂与马腾,压制西凉的实力便可,你多多注意那边情况,若有异变务必速速报知,我也会在隔日上表朝廷,通令任韩遂为凉州牧,而马腾为征西将军,如此一来,西凉便暂时无忧。”
“诺!”
钟繇如今坐镇长安,虽然局势与历史记载已经有极大不同,可他却是同样用了那纵横捭阖之术,以超强的政治和军事手腕,合纵连横,为司隶地区的迅速复苏,做着历史性贡献。
此时的王旭,当然没心思去考虑钟繇,他与张宁、黄叙等人辗转在黄河沿岸,进不得,退不得,昼伏夜行,以山岭作为掩体,躲避盘查,真是苦不堪言。
这一日,王旭几人躲在密林之中,无精打采地靠树干旁歇息。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让他们瞬间警觉,但很快又松了下来,因为听出那是黄叙的。
不多时,黄叙从树丛里钻了出来,微微喘口气,便径自来到动也不动的王旭面前。
“公子!”
“嗯!”王旭仍然摆弄着手中的野草根儿,淡然问道:“怎么样?有没有疏漏的地方?”
“没有,整个黄河沿岸都被管制了,我从百姓那儿打听到,现在河面还有很多兵船巡逻,没有通行证明根本过不了河,所以走水路恐怕真的不行。”
王旭早就有心里准备,闻言也不是太过惊讶,叹口气说:“我猜那钟繇也会加强河岸的管制,毕竟水路变化太多,应该不可能给我们留下任何空子。”
“老大,那现在怎么办?”半眯着眼睛,在旁边养神的周智出言道。
“只能东进了,黄河水面没有任何遮掩物,这等严密的管制,根本不会给我们机会,一旦暴露位置,跑都跑不掉。”王旭沉声道。
“可从我们现在的位置东进,可是要经过函谷关,能过去吗?”凌婉清忧虑地说。
“我们这群人身手都不错,从山岭里翻过去吧!”
“这……”
翻越山岭可不是一般的困难,猛兽都还不怕,可攀岩爬壁,那危险性是非常高的。
此时,黄叙接过了话道:“我觉得这办法可行,我也听百姓们说,现在到处都有兵士看管,黄河是渡不过去了。各处大路小路的关卡也是严格管制,虽然我们都被主公易了容,可曹军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层,此时的盘问,都会查看面部和颈部,只要碰见哨岗,照样被认出来。”
“百姓们也谈论说,唯独人迹罕至,连小路都没有的山岭,似乎才没有曹军把控。”
听到这里,王旭再没有迟疑,果断起身拍拍身上泥土。“那就走,从深山里往东部走,不管耗费多少时日,至少比在这里等着被捉住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