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清晨弥漫着淡淡雾气,带有些许潮湿和清冷。
王旭无意识地揉揉眼睛,从沉眠中清醒,抓着头发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宿醉的感觉不怎么好受,他静静地躺了会儿,回忆昨天发生的事,却想不起来昨晚是怎么回到房间,像是张靖背回来,又像是自己走回来。
这个洞房花烛夜真是过得冤,稀里糊涂就醉过去。
心里暗暗感叹一句,他翻身坐到床沿。
“小玉!帮我准备些热水梳洗!”
“主人稍等,奴婢马上就拿水来。”
小玉甜美的声音远远传来。
头重脚轻的王旭坐在床边怔怔出神,没过多久,容光焕发的徐淑突然走进房间。
“你醒啦!”
“嗯?噢,刚醒!”
王旭笑着看向徐淑。
“你这大清早去哪儿了?”
“我到贵宾院看望蔡文姬。”
徐淑走到衣柜边,为他挑选今天的衣物。
“蔡文姬?”
王旭惊得愣住。
“哪个蔡文姬?”
“名震千古的蔡琰呗,蔡邕的女儿。”
徐淑头也不回地说。
王旭不敢相信。
“她在贵宾院?”
“是啊!”
徐淑拿出一套衣服,顺手关上柜门。
“好啦,我帮你把衣服穿上,今天还有好多事要做,远来的宾客不安排怎么行?”
王旭站起身来张开双手,任由徐淑裹弄那穿戴麻烦的官服。
“文雅,蔡文姬是怎么回事?她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不是你把人家安排到书房吗?”
徐淑一边帮他穿官服,一边回说:“人家父女两个在书房等到很晚,还是张瑶给他们端的饭菜,不然连招呼的人都没有,多失礼。”
昨天羊续刚到的时候,好像是说过有神秘客人过来……竟然是蔡邕父女?
想到这里,王旭有些惭愧。
“昨天事情太多,真是有些疏忽,我得赶紧去赔罪……对了,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徐淑为他系好腰带,轻轻拍了拍手。
“目前就我和典韦知道,我已经嘱咐典韦不要透露两人的身份。”
“那就好。”王旭放下心来。
“主人!热水来了!”
小玉端着铜盆走进屋子,看到徐淑也在,顿时笑问:“主母什么时候回来的?需要用膳吗?”
“暂时不想吃!”徐淑笑着摇头。
“噢!那奴婢就先出去帮忙,今天还要收拾好多东西呢!”小玉说。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们。”
王旭顺口回应,捧起铜盆里的热水扑到脸上,感觉舒服不少,宿醉的昏沉感减轻许多。
匆匆洗漱后,徐淑赶去招呼宾客,王旭则走往贵宾院,没想刚踏进拱门,耳中就传来悠扬的琴音,其中意境时喜时悲,隐隐冲突,令人感觉弹奏者心里很矛盾。
府里丫鬟不可能有这等音律造诣,弹奏的人不是蔡邕便是蔡文姬。
心里这么想着,王旭停下脚步静静欣赏。
路过的丫鬟看到他,想上前行礼,也被他摆手制止,微笑着示意对方悄悄离开就好。
半晌。
琴音渐渐低沉,还伴随一声轻柔的叹息。
女声?
蔡文姬在弹琴?
想起当年那个温婉中带着活泼,典雅中带着灵性的小蔡琰,王旭露出淡淡浅笑,迈步走向传出琴音的屋子。
“琰妹妹,想不到你大清早就有如此雅兴。”
“铛铛!”
琴音大乱,冒出两声杂音,戛然而止。
隔壁屋的房门陡然打开,满面喜色的蔡邕出现在门边。
短短几年不见,他显得更为苍老,两鬓都已斑白,额头泛起深深的皱纹,实际年龄不过五十多岁,看起来却像是年近七旬的老者。
“将军!”
“蔡公!”
王旭含笑作揖。
蔡琰从传出琴音的屋子缓缓走出,气质仍是那么淑雅端庄,娇颜比起当年还要秀丽三分,身姿也更显佳人韵味。
她凝视着前方的男子,美眸泛起薄薄水雾,低垂螓首柔柔地行个万福。
“蔡琰拜见将军。”
王旭眼含责备。
“琰儿这话何意,莫非已经忘却当年的情谊?”
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蔡琰手足无措,略显慌乱。
“琰儿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只是……”
王旭淡淡轻笑。
“不要叫得这么生分,莫非你如今看不起我?”
“琰儿不敢!”
蔡琰急声回应。
王旭没有继续逗她,回身看向面带微笑的蔡邕。
“在下清晨叨扰是想向蔡公道歉,昨天羊太守没有明说你们的身份,我本打算完成婚礼再接待,没想慌慌忙忙间给忘了,绝不是有意为之,还望蔡公见谅。”
蔡邕大笑着摇头。
“将军不必客气,婚嫁礼仪甚多,人之常情,哪有必要道歉?”
“多谢蔡公谅解!”
王旭拱手作揖。
蔡邕笑笑,侧身指向屋内。
“不如进屋再谈?”
“也好!”
王旭跟着蔡邕走进屋里落座,蔡琰也坐到蔡邕身旁。
“蔡公早前隐居江东,怎么会来荆州?”
王旭疑惑地出声询问。
蔡邕轻轻叹口气,老脸上的皱纹叠得更紧。
“此事说来话长,我与羊续是知交好友,多年来全靠他扶持才能过活,我除去在江东避祸,也时常到羊家小住,半月前正好在南阳与他作伴,听说你大婚,便悄悄跟来道喜。”
蔡邕话音稍顿,神色略有些尴尬。
“将军也知晓鄙人的处境,实在无能送出贺礼,本想送首祝词,但念及将军的才华,心里又深感惭愧,倒是空手而来,只写下一副字帖,聊表心意。”
你可不知道你的字帖值多少钱,放到后世任何朝代都是天价。
心里默念一句,王旭笑着摇头。
“这是什么话,蔡公能亲自过来已是最好的祝福,金银珠宝不过身外物,哪比得上蔡公跋涉千里带来的心意……实不相瞒,我早就想派人寻你们,若非家父催促婚事,恐怕已经出发。”
“这……”
蔡邕惊讶万分。
“将军找我所为何事?”
“蔡公,当年的情谊,我从未忘却,如今你年事渐高,逃亡在外不是长久之计,我侥幸逃过一劫成为镇南将军,总督荆南军政,已是站稳脚跟,你们不如搬过来,我必然尽力保你们一家安稳,彼此也有个照应,远比你独自隐居江东更好。”
蔡邕满脸惊愕。
半晌。
他的情绪渐渐失控,老眼泛起泪光。
“十一年!整整十一年!我与家人颠沛流离、流荡四方,尝尽人情冷暖!朝中大臣、昔日旧友虽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我逃得性命,却少有人敢支助,更遑论收留,唯有羊续助我熬过磨难。”
蔡邕老泪纵横,越说越激动,话音蕴含着难言的沧桑。
“没想到啊!没想到!我与将军相识不久,将军竟然肯做到这等地步,情谊远超数十年故交,世事弄人,世事弄人啊!”
蔡邕陡然大笑不止,满腔热泪顺着脸颊滚滚滑落。
他深吸口气,面露决然。
“鄙人此次来参加婚宴,除去祝福将军,实则也有结好将军、加深关系的想法,意图交好更多忠臣良将,使自己有天能沉冤得雪,私心可谓深重,还望将军莫要怪罪。
将军此番深情厚谊,鄙人感激涕零,却也羞愧难当,怎敢再厚颜无耻给这纯洁的恩义添加杂质,鄙人不拖累将军,有这份情谊在心,死何足惜?”
蔡邕猛然起身,含泪唤说:“琰儿!为父着实无颜面对将军,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