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的天空格外昏暗，乌云遮天蔽日，呼啸的秋风把院落里的花草树木吹得猎猎作响，连水池里的水都荡起阵阵波纹。
审阅完公文后，王旭站到书房的窗边，看着外面怔怔出神。
“主人喜欢吹风吗？”
小敏端着热腾腾的牛肉汤走进书房，轻轻把汤碗放到桌案。
王旭含笑回身。
“我在感受下雨前的景致。”
小敏满眼崇拜。
“主人不愧是读书人，兴致就是高雅。”
“这不是兴致，是无聊！”
王旭缓步走到桌案前坐下，轻声笑问：“文雅呢？”
“主母去作坊了。”
“她又不吃饭？”
王旭皱起眉头。
看他脸色不悦，小敏笑着解释。
“没有啦，主母吃过两个面团。”
“那还好……你们呢？吃过没？”
“还没有，等主人先吃完，奴婢收拾完再吃。”
小敏甜甜笑说。
王旭笑着摇头。
“你去拿个小碗来，跟我一起吃。”
“这怎么行？”
小敏连连摆手，止不住地退两步。
“奴婢怎么敢与主上共食？”
“什么敢不敢，都是自家人，吃个饭有什么大不了，这么一大碗牛肉汤，我吃不完也浪费，快去拿碗来。”
“这……”
小敏迟疑着不敢动。
王旭故作生气。
“怎么？不听我话？”
“奴婢不敢！”
小敏咬咬银牙，转身跑去拿碗。
看到她这模样，王旭笑着摇摇头。
五个贴身近侍，小敏最是胆小害羞，但内心倔强，也很细心。
不久。
小敏快步回到书房，羞涩地看他一眼，有些扭捏，端着碗筷不知该如何是好。
王旭指向桌案对面的布垫。
“坐着吃！”
“嗯！”
声如蚊呐。
小敏脸红红地跪坐下来，呆呆地低着头，也不见动筷子。
王旭看她这么有意思，也坐着不动，存心逗逗她。
“你为什么不吃？”
“噢！我先帮主人盛汤！”
小敏机灵地想转移话题。
王旭一把抓住她的手，脸上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不饿，想你先吃。”
小敏窘迫到说不出话，脸上的红晕近乎蔓延到脖子根儿。
“主人！这……奴婢……”
王旭畅快大笑，轻轻松开手。
“你放心吃，我没什么食欲，你们每天忙里忙外，别饿着。”
“噢！”
小敏不敢与他对视，埋头为自己盛汤。
王旭微微露出笑意。
突然。
书房门外响起窃笑声，小玲顽皮的声音紧跟着传来。
“哈！小敏，你竟敢与主人共食，还自己先吃，我要告诉主母，说你引诱主公！”
“啊！”
小敏吓得魂不守舍，差点把手里的碗给掀翻，还好她反应快，及时把碗稳住，但还是洒下不少汤汁，顺着桌案流到王旭这边。
王旭躲得及时，身上没有沾到，坐下布垫却弄得很脏。
小玲和小敏“唰”得跪到地上。
“奴婢该死！”
小玲身后的小玉、小真和小蓉也吓得呆怔当场。
王旭眉头轻皱。
“小玲！这种玩笑不要开，活泼些可以，但不能乱说，都是一家人，什么叫引诱？”
“奴婢知错！”小玲急得快哭了。
“这次便不处罚你，但下不为例。”
王旭对这种事其实一点都不计较，但田丰经常到后院来，多多少少知道后院的情况，早前曾委婉提过建议，说太放纵丫鬟会出事，没有规矩会生乱，他此刻略带薄怒也是故意吓唬她们。
小玲忐忑的心略微松缓，感激地磕头。
“多谢主人！”
“你们起来吧！”
“谢主人。”
小敏和小玲怯怯地看他一眼，迅速起身走向房门。
王旭急忙抬手呼唤。
“诶！小敏，你还没有陪我吃饭，怎么就走了？”
“啊！这……”
小敏不知所措。
王旭的眼神略带责怪。
“吩咐厨房多弄几个菜，你们都进来一起吃，我现在没胃口，一个人吃更没劲，根本就咽不下。”
小玲和小敏没敢多说，静静站在原地，唯有小玉、小真和小蓉应命点头，小蓉也匆匆赶去厨房。
王旭看看桌案，感觉有些小。
“这里坐不下，去卧榻那边坐，那张桌案大些，你们搬几块布垫过来就好。”
几个丫头有些犹豫，彼此对望片刻，扭捏着把小玉推出来。
小玉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搭话。
“卧榻前的桌案是主人办公的地方，也是主人疲乏时小睡的地方，若是弄脏，不太妥当。”
卧榻前的桌案确实很重要，堆放着重要的文书竹简，在这个时代还是地位的象征。
王旭想了想。
“行，那我们就到凉亭的石桌吃。”
“嗯！”
几个丫头齐齐点头。
将军府后院其实有专用于吃饭的房间，只是那间屋子又大又空，如果人数过少，再好的食欲都吃不进去，丫鬟们则有自己吃饭的地方，执勤侍卫更是只能在卫院进餐，所以王旭和徐淑平日都习惯随便找地方将就。
王旭带着几个小丫头来到凉亭坐下，发现小玲和小敏默不作声，显然还在委屈。
“小玲，你平日里最活泼，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奴婢不知说什么好。”小玲有些紧张。
“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王旭笑着环顾几个俏丽丫头。
“你们几个进了我的将军府，便是我的家人，我对你们没有太多要求，平日也不太约束你们的行为，但这毕竟是个大家，我也是镇南将军，宅子里就必须有规矩，只要你们遵守规矩，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小敏不小心打翻汤碗，无足轻重，将军府又不缺碗，我怎么会生气，我不开心的是小玲说的引诱，若别的丫鬟和侍卫听到，转头传出去怎么办，若不训诫，今后将军府越来越多的侍卫和丫鬟怎么管？岂不随口就胡说？惹出大乱子怎么收场？你还不如说她喜欢我！”
“嗯！”
几个丫头轻轻应声，唯有小玲满脸不解。
“主人，奴婢说小敏喜欢你和引诱你不是一个意思么？”
“这怎么能是一个意思？”
想到几个贴身丫鬟今后免不了接触敏感的人和事，王旭皱眉思虑半晌，缓缓露出笑容。
“一个美丽女子每日都不辞劳苦在门阀的书院旁边偷听，平日里在人前聪慧明事、知书识礼，实则夜里去青楼卖身赚钱，你们觉得这人怎么样？”
“表里不一！虚伪！”
小玉急声接口。
别的丫头也纷纷点头附和。
王旭含笑接口。
“有个在青楼卖身赚钱的美丽女子，白日却不辞劳苦跑到门阀的书院旁边偷听，平日里在人前聪慧明事、知书识礼，你们觉得她又怎么样？”
“奇女子……嗯？”
小玉率先意识到不对，众丫头也很快惊得张大嘴巴。
王旭微笑询问。
“同个女子做同样的事，换个说法就完全不同，对不对？”
“嗯！”
众丫头若有所悟。
王旭语重心长地接话。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定金与订金能一样么，何况是引诱和喜欢……你们今后也该读书，不需要你们学家国天下，对于你们来说，学会准确表达就好，若脑子里潜移默化地形成凌乱表达习惯，遇到大事将后悔莫及，你们知道我这个将军表达错误意味什么吗？”
众丫头齐齐摇头。
王旭轻轻叹口气。
“我若在奏折里表达错意思，引来猜忌或政敌，我全家老小，包括你们几个，全都有可能死！我若在书信里表达错意思，引起别的权臣误会，很可能造成两个势力争斗！不久的将来，一个小小的误会甚至能引发不必要的战争，导致无数人血流成河！”
众丫头吓得脸色苍白，颤抖着说不出话。
王旭深吸口气，再度露出笑容。
“此外就是玩笑不能乱开，今天我哪怕真的跟小敏有什么，你们说我看上她可以，两情相悦也可以，这样我跟她都没错，但引诱就是她有罪，我的品行心智也有问题，这在普通人家是小事，可我身份不同，一次两次影响不大，谣言四起就成大事，你们懂吗？”
“嗯！”
众丫头连连点头。
王旭笑着挥手。
“行了，我就是随口说说，你们不用想太多，我寒窗苦读那么多年，不至于连奏折都写不清楚，你们几个丫头今后有什么不懂，直接问就好，除去军政事务，什么都可以问，多学点东西，以后嫁人也免得被欺负，好歹这里是你们半个娘家。”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
半晌。
小玉疑惑地问：“主人，奴婢等人都是卖身进府，终身侍奉，除非赎身，怎么可能嫁人？”
“文雅没给你们提过？”
王旭略微思量，迅速反应过来，知道以徐淑的性子，想必是转头就忘了说，当下笑着接口。
“过个十年八年就给你们找婆家，也不要你们赎身，通通嫁出去，我可不想几十年后家里养一群老嬷嬷。”
几个俏丫头瞬间睁大眼睛，满脸难以置信。
这种事在全天下也绝无仅有。
“怎么？有什么问题？”王旭似笑非笑。
“没有，没有！”
几个丫头连连摇头，不知该说什么好，眼睛都有些湿润。
“行了！哭什么，到时候随你们，想留就留，想走就走，平日给你们的薪俸想花就花，若你们将来要走，我单独给你们准备嫁妆！”
几个苦命女孩感动得难以自制，眼泪哗啦啦地流。
王旭顿时焦头烂额。
“别哭！别哭！你们这么同时哭起来，就跟哭丧一样，声势太可怕，我还要吃饭，好不容易来点胃口，别被你们给哭没！”
恰巧厨房那边的丫鬟端着饭菜走进院落，王旭急忙招呼说：“菜来了，吃饭！吃饭！都开心点，我喜欢你们笑，笑起来才美！”
“嗯！”
众丫头梨花带雨，含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