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旭被羁押回洛阳的路上过得还不错,五官中郎将刘逸颇为照顾,别的五官郎也给予足够尊重。
早前嚣张跋扈的左丰似乎被将士们送别的场面吓到,虽然仍旧张狂,但都停留在嘴皮子,每当王旭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他就什么都不敢说。
一路好吃好喝。
小半个月后,众人顺利抵达洛阳。
看着眼前巍峨的城墙,仰望高耸的城楼,王旭首次领略到洛阳这座千古名都的雄壮与锦绣,心里暗暗震撼。
旁边并骑而行的刘逸看他驻步不前,脸上还有惊叹之色,不由笑问:“看王将军的样子,似乎没有来过洛阳?”
王旭笑着摇头。
“确实没有!少时在家里习文练武,埋头苦学,从没见识过京城的风采!”
他翻身下马,笑着伸出双手。
“刘中郎,一路幸得你照顾,感激不尽,也不让你为难,锁上吧。”
刘逸无奈地叹口气。
“那就得罪了。”
旁边的左丰顿时尖声讽刺。
“你不是很威风吗?哼!现在到了京城,天子脚下,我看你怎么威风,不过就是阶下囚而已!”
王旭盯着他看良久,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左黄门,左大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谁都说不清将来怎样,做人还是留一线好,你觉得呢?”
左丰微怔。
他似乎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皱眉想了片刻,可抬头见到王旭的淡然模样,心中又升起怒意。
“哼!还是等你有命活下来再说!”
王旭深吸口气,懒得再与这个目光短浅的宦官废话,待手上的铁锁戴好,便转身走向城门。
前面有五官中郎将开路,进城自然顺畅无阻,众人没过多久就穿过人流密集的城门通道,来到洛阳的外城。
繁华气息扑面而来。
平整宽阔的青石大道,多不胜数的商家店铺,往来穿梭的商贾行人,吆喝叫卖的小摊小贩……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王旭真是被惊到,怎么都没想到洛阳这么繁荣。
可惜……
他很快就没有游览的兴致。
刘逸和那些五官郎的职责接近于后世的大内侍卫,衣装特殊,身份醒目,引来太多目光。
眼下他双手带着铁锁,仅是个狼狈的囚犯,纵然脸皮再厚,也不可能有心情欣赏闹市繁华,倒是宦官左丰极为得意,坐在高头大马上扫视周遭百姓,仿佛在巡查一般,不过,若他能听到百姓的窃窃私语,估计会气得吐血。
“李兄,那个被抓的人是谁,竟然由五官郎押送,那可是宿卫宫城的高手。”
“哎……不知道,你看狗宦官得意的模样,想必又是哪位忠臣被陷害吧。”
“不会吧!被抓的人看起来年龄不大,是不是忠臣之后?”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给你们说,前些天内城已经贴出榜文,这个被羁押的人很有可能是王旭,王将军!”
“啊?王将军不是平定黄巾的功臣吗?怎么会这样?”
“你看那个狗宦官得意的模样,肯定是被他们陷害呗,现在这世道,哎!”
“……”
王旭听不到这些七嘴八舌的私语,跟着刘逸快步走向内城,片刻也不想逗留。
原本刘逸想先带他进宫面圣,没想刚进内城不久,宫里突然传来命令,要求刘逸直接到延尉寺,把王旭关进大牢,而且传令的人还在刘逸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
左丰大喜过望,满脸都是得意。
“看你还怎么威风!看你还怎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哼!你就等死吧!”
阴阳怪气地说完这番话,左丰高傲地抬起头,径自拍马离开。
刘逸愤怒地盯着他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这才满脸无奈地回过头。
“将军,这是陛下亲自下的命令,在下也无能为力……哎!”
王旭脸色阴晴不定,心里略有些担忧。
如今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确实有点不妙,张让真要跟我死磕?
不应该啊!
哪怕张让真想拼尽一切弄死我,皇帝也肯定会先见我,不可能一点都不顾忌朝中大臣和军中将士,黄巾叛乱可都没有彻底平定。
他心里越来越迷惑。
突然。
刘逸紧紧握住他的手,一副心中不忍、愧疚到说不出话的样子。
王旭苦笑着摇摇头,正要说话,陡然感觉刘逸往自己手里塞来一张小字条。
眼见刘逸表情依旧,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他迅速把手心的纸条握紧,若无其事地笑说:“无妨,我相信陛下迟早会还我公道。”
刘逸笑了,没再多说,转道前往延尉寺。
晕头转向地绕半天,王旭好不容易抵达延尉寺,还没停留超过一刻钟,又被移交给洛阳诏狱令,然后就直接被关进牢房。
牢房是单独的一间,远比其它牢房干净,条件相对不错,还铺着崭新的床铺和被褥,想来是有人暗中安排,更意外的是,洛阳诏狱令离开的时候,同样不动声色地偷偷塞来一张字条。
待狱卒全部离开,王旭迫不及待地打开刘逸的字条。
上面写着:不用惊慌,性命无忧!陛下震怒,暂时忍耐!切莫与人多说!
他悬着的心稍微放下,随之打开洛阳诏狱令塞来的字条。
上面写着:一切事宜已安排妥当,安心静养,外面情况会以字条告知。
片刻的沉默。
王旭把两张字条撕成碎末,想到目前什么都做不了,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便脱掉鞋子,躺到床上蒙头大睡。
因为有特殊照顾,牢房里的生活不算差,可以洗澡换衣服,可以练武读书,每餐都有好酒好菜,狱卒的态度也非常好,总之除了不能离开大牢,想干什么都没人管。
不知名的洛阳诏狱令每隔两天会传些消息进来,王旭也从他那里知道了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境地。
原来。
皇帝最初要求活捉张烈,仅仅是想看看传说中天赋异禀的张角幼子究竟有什么天赋,纯粹是好奇,得知张烈已经死掉,也没太在意,还曾在朝堂公开说过,虽然对这件事略有不满,但考虑到王家的贡献和王旭的功绩,不予追究,仍打算重重封赏。
大宦官张让哪肯罢休,死缠不放,进了一大通谗言,逐渐让皇帝动摇,而现任太尉邓盛、司空张温、司徒袁隗为首的数十名大臣则联名保奏。
张让心里气不过,很快说动赵忠等其他当权宦官帮忙,联合起来参奏。
两边斗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部分宦官通敌的罪证突然传到皇帝面前,瞬间令事情变得复杂。
怒不可遏的皇帝当天就把封谞和徐奉杀掉,同时下令严查其余通敌的人,宦官们惊慌失措,人人自危,自此不敢再乱嚼舌根。
按理说王旭的事本该就此不了了之,倒霉的是,昏庸的皇帝深受刺激,觉得自己太温和,导致众人缺乏敬畏,因而敢肆意反叛,连带王旭这件小事也变成大事。
皇帝顾念到王家的影响力和王旭的功劳贡献,没有直接定罪,但也不肯放,就是削去官职爵位,不再过问这件事,也不准任何人提。
得知这些消息,王旭深深明白,自己碰巧成为皇帝彰显权威的牺牲品,小事变大事,短时间怕是出不去了。
此后外面传来的消息已经跟他没什么关系。
一会儿是皇甫嵩破张梁,一会儿是皇甫嵩战张宝于下曲阳,一会儿又是朱儁在荆州破黄巾,甚至连西北突然爆发叛乱的事都传进来。
外面的大臣乐此不疲,似乎都把他当成殚精竭虑的大忠臣,搞到最后,外面传来的字条全变成战报,着实把大牢里的王旭弄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唯有望着牢门铁窗久久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