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表情像是被寒气浸润过,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维持了一个多月的平静假象,终于在此刻被打破。
不等顾延舟开口回答,就听男人充满急促压迫的声音再次响起,“她要嫁给谁?”
“我......”
顾延舟刚说一个我字,男人的手掌突然‘咔嚓’一声,指骨的骨关节音,可见骤然的压力有多紧。
而那双墨一样湛黑的眼睛,像是一个能够吞噬一切的深渊。
这样的男人即便是躺在床上,也杀伤力巨大。
“啪嗒”一声,顾延舟刚削的苹果砸在了地上,汁水都溅出来了。
“哎呦......”
顾延舟龇牙咧嘴的哼了声后,说:“不是说那人是我,我是要说,我听说是裴家少爷!”
手上的压力这才消散,傅司宴松开了他的手。
“靠,疼死了......”
顾延舟甩胳膊,暗道下次说话绝对不能再停顿了。
他皱眉道:“不知道我的手很贵嘛,还掐得那么紧!”
顾延舟是对手精心到会去上保险的程度。
被傅司宴这么一捏,刚刚的腕子都断了的感觉。
出于医者的习惯,他忘记了刚刚的话题,点评说:“没想到你天天不复健,这手的愈合力倒是不错!”
他好奇道:“你这是背着我,夜里偷偷练了吗?”
“什么时间?”傅司宴冷冰冰开口。
顾延舟:“......”
他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什么时间。
“我哪知道你是什么时间偷练的,难道你梦游。自己练的自己却不知道?”
顾延舟一脸疑惑道:“以前也没听说你有梦游的毛病啊,难道是......你卧床久了,新增的毛病?”
他突然站起来,伸手就去掰傅司宴的眼睛,想检查一下,有没有别的毛病。
却被男人胳膊一抬,挡了过去。
他言简意赅道:“我是问你婚礼!”
顾延舟:“......婚礼啊。”
“说是后天。”
顾延舟重新拿了个苹果削皮。
他也不是很理解,这婚礼哪有一点风声都不透的,突然就举行了。
“据说是裴公子自己带着女友回去,说是已经在爱蓝堡结过婚了,但裴家不也是大家族吗,要面子,自然要给小儿子在北境岛再举办一场婚礼。”
他把苹果削好后,递给男人,说:“小明溪还真够神速的,到底是什么时候跟这个裴家少爷结婚的,谁都不知道......”
话还没说完,床上的男人突然掀开被子,然后从床上起来了。
顾延舟瞪大眼睛。
什么,他竟然......起来了?
不是这家伙一天复健都没做过,怎么突然从床上起来了。
再等他反应过来,男人已经摇着轮椅,出了病房的门。
顾延舟:“......”就这么出去了?
不过,他还是看出来,男人刚站起来的瞬间,走路还是有点跛,一看就是还没完全好全的样子。
但就算是这样,能从床上起来,也是巨大的突破了。
至于跛这个问题,还是需要后期的康复训练来协助,毕竟长时间的卧床会导致肌肉萎缩。
这个男人的复原力,已经高出旁人数倍了。
顾延舟感叹道:“这小明溪果真是神丹妙药啊,简直堪称救死人,生白骨的华佗神丹了!”
“咔嚓!”
他狠狠地咬了口苹果,给自己压压惊。
......
这是傅司宴醒来后,第一次离开医院。
他到了电梯口按下楼层,正好撞见上来的周牧,在看到坐轮椅的男人,他先是侧身而过。
但下一秒,他就停下脚步,迟疑了下,才回过头。
待看清男人的脸后,嘴巴张大吸气足足有十秒,才发声。
“——傅总!”
“回公司”
男人只说了这么一句,人就已经控制轮椅进了电梯。
眼看电梯门即将闭合。
“诶......等我一下,傅总!”
可能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周牧语气很拖沓,把专业素养都丢了。
他匆匆上前扒拉了一下,一脚踩了进去。
电梯门再次关上。
他看着男人道:“傅总,怎么突然回公司?”
“有事处理。”男人自打醒来后,基本上话就很少。
基本上能说四个字,绝不会说五个字。
有时候甚至两三天都不说一句话,公务照常处理,周牧询问他吃饭问题,他都用一个简单的‘嗯’来回答。
就这样,男人的话渐渐的越来越少。
周牧心里着急,就去找到顾延舟说了这个情况。
顾延舟为了给傅司宴研究更好的肘关节替换材料,整天泡在实验室里,不出来。
听到周牧这话,他只能暂停手头的研究,天天来医院陪这个男人。
他性子活泼,话也很多,就算对方不说话,他也不会觉得尴尬,而是能起个头不停说下去。
这样倒也不错,起码傅总听得烦的时候,会说:“你很闲”“你无聊”“你没事”
这些话来赶他走!
有了顾延舟在,傅司宴话少的症结改善了许多,虽然还是一天就那几句,但总比之前几天才说一句,让人放心的多。
电梯门打开。
周牧习惯性地站在男人身后,去推轮椅。
但男人制止了,淡声道:“我自己来。”
他操控按钮,轮椅就能自己前进后退转向,很是方便。
到了车前,他再次拒绝了周牧的搀扶,小臂撑着轮椅扶手,慢慢站起来。
然后,才接过周牧准备的拐杖,自己撑着进了车后座。
他表情一向淡,所以,别人也很难窥探出,他恢复得如何。
不过看样子都觉得他恢复得不错,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站起来行走还是很困难,即便是拄着拐杖,依旧需要很大毅力。
曾经挺实的小腿,因为长时间的卧床,肌肉变得萎缩,稍微站一会就会疼得厉害。
还有一到下雨潮湿的天气,这右腿就会钻心的疼,躺着也疼,更别提站起来。
查尔斯洛德最喜欢研究怎么样以最轻松的角度,让人变得残疾。
所以他看似简单地捏碎膝盖骨,实际上,他捏的位置,根本不是随意捏的。
而是自己研究出的角度,直接导致了连接困难。
现在傅司宴不仅右腿走路困难,还留下了非常严重的后遗症。
只是这些事,他并不在乎。
醒来后,前程往事让他觉得如大梦一场。
他没有死,但也不算活着,像个机器人一样。
到公司后。
傅怀深没有使用傅司宴的总裁办公室,而是为其保留了原办公室,自己另外开辟了一处办公地方。
傅司宴出现在房间时,他也很意外。
“司宴,你怎么过来了?”
傅司宴开门见山问:“小叔,明溪嫁人的事,你了解吗?”
他问的了解,是问有没有什么内幕。
她现在怀着孕,嫁人,那肚里的孩子,想要怎么处置,对方家里能不能接受,而且裴家......
说实在话,即便他现在算是半个残疾人,他也一点都看不上。
外面都道裴家是大家族,内里的阴司,只有他们自己家知道。
总之,好好的北城不待,而是选择在北境岛立足。
这个裴家绝不是外人所想的那么简单。
裴行之那人,看着倒是没那么坏,但时间最能将人改变,现在他爱明溪,以后还能一直爱吗?
他能抗住家族压力,不娶别的老婆,只对明溪一心一意吗?
傅怀深也知道他问的意思,在得知明溪嫁人的消息后,他第一时间打过去问了情况。
他跟明溪也算有些交情,当初在北城也帮了她不少,所以对于他的询问,明溪不算排斥,沉默了下,告诉他,确实如此。
现在他不知道傅司宴能不能接受这个真相。
斟酌了下后,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了解到的是,没什么内幕,明溪确实是要嫁给裴行之,两人认识多年,裴行之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傅司宴眼神一黯,傅怀深国外的势力比他广。
如果傅怀深探听没有问题,那只能说可能真的没有问题。
他意识到,明溪嫁人不是像他那样因为阴谋,而是真的要嫁人了。
瞬间,心口一阵刺痛,狠狠扎过来。
男人的脸色也在苍白了一会后,恢复如初。
“没有内幕就好。”
他说完,竟然淡定地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傅怀深沉声叫住了他。
傅司宴轮椅停下,但没有回头,背对着男人。
从后面看,他的背影依旧挺直,看不出半点有情绪的样子。
“司宴,你休息的已经够久了吧。”
傅怀深插着兜,漫步到男人侧面的沙发边,靠着沙发背站着,问道:“我听延舟说,你的康复训练做得不是很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训不训练,结果都是差不多。”
这么久以来,这个男人第一次坦露自己的想法。
所以他不愿意训练,就是觉得自己已经是落下残疾,训不训练也没多大意义。
“胡扯!”傅怀深很是威严的一声呵斥。
以往的时候,傅老爷子还在时,他不是很喜欢这个侄子。
因为他先入为主的认为,这个侄子跟傅成生很像,利欲熏心,没有感情。
傅家唯有当家老大最为宽厚怀仁,对谁都温和有度,偏偏没留下一儿半女。
当年傅老爷子瞒得紧,他也常年不在国内,所以并不知道司宴其实是大哥的孩子。
他见识了傅司宴小小年纪,就展现出惊人的商业天赋,但他的天赋里没有任何情感,冷漠冷血,只考虑事关傅家的利益,不考虑小企业的生死存亡。
在他眼里,那些靠着傅氏这种大集团存活的小企业,不管是倒闭,还是亏本,都不在他的关注点内。
即便企业受不了来叫怨,他也是非常冷漠的表示,不行就换一家。
他的眼里从来都只有利益和成功,有时候甚至为了达成自己的计划,不折手段。
虽然没上升到害人的地步,就是一些集团竞争手段。
但傅怀深很看不惯他的这种为了利益,没有人情的处事方式。
所以当初他回国,接触到明溪后,在他们夫妻关系不好时,他给了明溪一些助力。
就是想要锉锉这个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的锐气!
可后来越往后,他发现傅司宴似乎因为明溪的出现,改变了许多,比如他一直漠视的员工人性化福利,和对靠傅氏存活的相关企业的利益保障这些,他都亲自制定出有力的保障制度。
婚后,他做的慈善事业,关爱患病儿童,关爱空巢多病老人这些,比之前增长了几倍之多。
明溪的一些善良的行为和举动,也在潜移默化中感动了这个冷漠的男人。
带动他做出一些改变。
特别是傅怀深在了解到傅司宴之所以这么冷漠,全是因为幼时受到来自傅成生的冷暴力。
在那个家里,他体会不到一点父爱,在他不知情时,一直都把傅成生当作自己的亲生父亲看待。
谁知道吗,这个人心怀鬼胎,从小就想着教歪傅司宴,可惜这个男孩的自制力超出了他的掌控。
虽然冷血,但他不会作奸犯科,不会害人。
没能如了傅成生的愿。
其实在知道实情后,傅怀深觉得和明溪结婚后的傅司宴才是真正的他。
他的本质还是大哥的孩子,性子里的善,从未脱离过,只是少时被掩藏起来了而已。
现在老爷子也离世很久了,傅怀深作为傅家人,傅司宴的长辈,自然有责任护好傅家的掌舵人。
“司宴!”
傅怀深看着他,语气沉郁道:“傅氏是你的,我只是暂时替你守着而已,你颓废可以,但不能选择一直颓废下去。”
男人脸色淡淡,依旧毫无表情。
傅怀深怒了,“这个世界每分每秒都有人出生死亡,生病受伤,难道没有双腿的人就不活了?”
他苦心劝说道:“你多看看,没有双腿没有四肢的人都能活得好好的,你这算什么,你只是一条腿不良于行,只要认真做复健,基本会恢复得跟常人无异,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不是腿。”傅司宴突然出声。
三个字算是给傅怀深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