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巩迈步从紫宸殿走出,夜雨之后,清新的空气吸入脑海,整个人立刻扫去迷障,重新清醒过来。
今夜之事,总算是过去了。
赵巩随即思量起武后所说的,不得随意扩大之事,似乎这中间会扩大到什么人,武后心中已经有数。
就在此时,身后的紫宸殿内突然传来武后冰冷的声音:“掌嘴!”
“啪!啪!啪!”声音很重,很响,每一下,都令人不由得心惊肉跳。
赵巩在殿外稍微停步,脸色微微一沉。
一副被人用厚木板子掌嘴的画面,顿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仅仅是稍微停步,赵巩就继续迈步,快步的朝着殿外而去。
他知道,内侍少监徐忠完了。
不只是他,徐忠麾下的一众人等,怕是全部都要完。
可怜的替罪羊。
赵巩很快就离开了大明宫,走出了丹凤门,刚准备上马,就在此时,三匹快马,一名内侍,两名禁军,已经从他的身后而过,快速的朝着太极宫而去。
天后有旨。
天后已经在为沁香苑的事情做后手收拾了。
如今这事,天后其实是不愿意看到它泛起任何一丝波澜的,最好是无声无息的过去。
但李绚怎么能不追查,除了要查出幕后黑手之外,李绚也必须要表明自己的立场。
如果今天他因为沁香苑和宫内有关,就什么都不做,那么明日,就会有无数和宫内有关的人,打着天后的旗号,直接踩到他的头上。
这件事情,看起来和很多人无关,但很快所有人都会想明白和武后的关系,所以李绚绝不能忌惮于武后而什么都不做,甚至不仅要做,还要妥善的处置好宫中,和天后之间的关系。
尤其要和武后解释清楚其中的误会,甚至让武后转而全力支持他。
这才有了赵巩宫中一行,武后心思幽微,李绚也只有通过赵巩,才能妥当处理。
赵巩沉沉的叹一口气,自己的这个外甥啊,可真的是不让人省心。
赵巩还没走出去多远,又是一波,三匹快马,一名内侍,两名禁军,快速的朝着太极宫而去。
赵巩愣了,天后这是要做什么。
侧过身,赵巩低声说道:“去看看,这是到什么地方传旨去了?”
一道黑色侍卫从黑暗的阴影中走出,对着赵巩微微拱手,然后快步的朝着太极宫而去。
……
平康坊,沁香苑外,马车之内。
李绚皱着眉头,看着赵巩:“天后派人去了御史台和大理寺?”
“嗯!”赵巩靠坐在车壁之上,轻声说道:“御史台弹劾,大理寺卿抓人,不动用千牛卫,一切走在明面上,然后昭告天下,该定罪定罪,该杀人杀人,天后的反应快速果断。”
“这不是在预见之中的吗?”李绚轻声一叹。
赵巩默默的点头,随后说道:“那你快点,要不了多久,大理寺就该找你手上要人了。”
“那正好,大理寺的人,跟我一起抓人正好。”李绚随意的笑了笑,然后神色肃然道:“阿舅,其他之事,都可照规办事,但若是抓到宫中之人……”
“宫中的人,怎么可能出现在宫外?”赵巩一句话,就将李绚反驳了回去。
“外甥明白了。”李绚探出头,低声在外面嘱咐了两句。
下一刻,长街之上,何七娘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前迈步,然后一步步的走进了沁香苑。
街上来来往往,有意无意在留意的人,看到这一幕,心中顿时了然,开始了。
千牛卫围困沁香苑已经将近一个时辰,内外进出一众人等,全部都被拦下。
听话之人,被劝返,不听话的人,直接抓捕。
沁香苑外的人,看到这种架势,如何还敢轻易接近?
沁香苑里的人,即便是再蠢的人,也知道有人在找麻烦。
但他们更愿意相信沁香苑的背景,即便明知外面站的是金吾卫,站在金吾卫后面的人是李绚。
这些人依旧相信,用不了多久,李绚就会直接退走。
所以很多人如今都待在沁香苑的内部,静静的准备看笑话。
但他们就看到何七娘缓步走进了沁香苑,一时间不知道李绚究竟想干什么?
干什么,能干什么,自然是栽赃。
雨彻底的停了,李绚迈步从马车上下来,抬头仰天,雨夜之后清澈的夜空里,星辰点点。
低头,李绚迈步。
众目睽睽之下,李绚一步步的走进了沁香苑。
就在这一瞬间,一整队的千牛卫,从金吾卫的背后,直接跟着李绚,冲进了沁香苑。
看到这一幕的众人,一片哗然。
……
幽静雅致,华贵素丽。
沁香苑楼阁之内,一切看起去非常简洁,但不多的陈设,依旧让人感到一股华贵之感。
来自南疆的象牙,东海的珍珠,荒原的兽皮,西域的香料,江南的绸缎,中原的黄金。
洋洋种种,或雕刻的如同山景一般,或遮掩于绸缎之下,又或者飘荡在杳杳青烟之中,又或者直接打成了酒杯。
李绚站在沁香苑的阁厅之中,内外一众人等,无一出来见面,但帷帐幕帘之后,却有人影在轻轻晃动。
李绚神色冷漠,淡淡的开口道:“南昌郡王李绚,奉旨剿贼,平康坊沁香苑,有贼人闯入,本王带千牛卫追杀而至,不慎,打斗起火,烧毁整个沁香苑,烧死无辜者一十八人,请罪!”
请罪,向谁请罪,向朝廷请罪,向皇帝请罪。
请罪,请什么罪,不慎烧毁沁香苑,连累烧死烧死无辜者一十八人治罪。
如何治罪,罚铜三百六十斤。
死一人,罚铜二十斤,十八人,三百六十斤。
一名穿着淡蓝色云纹对襟长袍的丰腴女子,终于从绸帐之后走了出来。
此女二十七八年纪,正是美艳万分的时候,穿着的一身长袍,也将饱满的身子尽情的展现了出来,但偏偏脸上涂着偏厚的胭脂水粉,让人难生好感。
一只丝绢团扇骤然挡住李绚的视线,后面只留下一双算计精明的眼睛。
“奴家十三娘见过南昌王。”十三娘微微福身,看着李绚,得意的浅笑一声,然后开口道:“南昌王是如何算得,奴家这里有一十八人?会不会王爷算错了,奴家这里远不止一十八人?”
“没有算错,是你听错了,本王说的,是有无辜者十八人,而不是烧死十八人。”李绚冷冽的抬头,一句话,让十三娘愣在原地,即便是脸上依旧含笑,但脸色已经僵硬无比。
不只是十三娘,整个沁香苑,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脸色全都凝重了起来。
“南昌王可真是杀气腾腾啊。”十三娘嘴角带起冷笑,看着李绚轻轻问道:“连无辜者,都要烧死十八人,那么那些非无辜者呢,王爷又会杀多少呢?”
“哪有什么非无辜者,大火之下,这里最后只会找到十八具尸体,上呈部院。”李绚一句话说完,暗中听到这句话的所有人,脸色不由微微一愣,嘴里开始琢磨李绚的这句话。
上呈部院,南昌王最后报到朝廷的死者,只有十八人。
可是如今,在整个沁香苑之中,可远不止十八人。
南昌王这是要将所有人都杀死,最后,上奏朝廷的只有十八个名字。
更多的人,连死都是无声无息,连尸体都不会有;如此,就不用牵连到他们背后的人。
那么被上奏到朝廷的,只能是那些当朝官员,他们才是所谓的无辜者。
他们也全都要死。
这座沁香苑中,只有十八个官位最高的人,才有留下姓名、上奏朝廷的机会,而且都不是什么好名声。
除此之外,其他所有人,都要死了,因为他们背后牵连到人,根本就不能为外人所知。
南昌王是来灭口的。
可他怎么敢。
无数人心中升起了惊涛骇浪。
……
“王爷在京中多日,想必也知道这沁香苑是什么地方,任何人,如果在这里肆意妄为,那么如今这楼内的数十名同僚,怕是就不会放过南昌王的。”十三娘凌厉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李绚。
李绚不屑一笑,轻声说道:“娘子觉得本王真在意这些吗?或许娘子忘了,本王刚才开口,是奉旨。今日一应情况,本王都已经尽数上奏陛下和天后,如今谁让诸位死,诸位心中还没有数吗?”
躲在视线看不见地方的众人,脸色瞬间一变。
他们都想起来,南昌王来这里是奉旨抓贼的,抓的什么贼,通吐蕃的贼。
通敌之罪,就算是当场灭杀,也丝毫不过。
“王爷是来这里抓贼的,王爷若是想搜,随便搜,若是找到了人随便带走,沁香苑向来遵纪守法,朝廷法令到处,但行无阻。”一个有些尖利的声音从楼阁上方传来。
一名穿着淡蓝色锦衣,身材佝偻,皮肤松弛,满头白发,头发用一根木簪扎起的六旬老人,从更上方走出。
太监,内官。
看到这个人出现,不知道多少人松了口气。
“原来是徐老监,怪不得能在这平康坊坐镇。”
一名平淡的声音从李绚身后传来,穿着黑色锦衣的赵巩一步步的从楼外走了出来。
徐老监抬头看向赵巩,目光轻轻一眯,片刻便有些恍然的说道:“原来是赵郎君,上回和赵郎君见面,还是在荣国夫人的九旬寿诞上吧,没想到,数年不见,赵郎君已经是密卫统领了。”
“哪里,你老当年叱咤风云的时候,晚辈不过是一介小人物,只是如今您老,离朝许久,才不知朝中人事变化。”赵巩微微躬身,看向徐老监的目光中充满了警惕。
宫中活着出来的人物,哪有一个简单的。
徐老监丝毫没被赵巩的恭维之言所蒙蔽,他看着赵巩说道:“如此说来,今日南昌王到此,是真的奉了圣旨。”
“南昌王剿贼,拿的是陛下的圣旨,所以他之前,才只围了这里,没有杀进来,但就在刚刚,下官从宫中面圣而归,得了天后口谕。”赵巩一句话,让明里暗里,所有一切在盯着的人,都不由得感到脸色一变。
陛下,天后。
赵巩轻声说道:“今日之事,并非一体诛杀,只要听话,便可以有些活;有人生,甚至有人可以走,可以安然无恙的离开;南昌王最后上奏的可以是十八具尸体,可以是八具尸体,甚至一具尸体都没有。
只要没有打斗,自然便不会不慎起火,也就无其他后事。
但如不听话,那最后的尸体,就不只是十八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