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偏房内,钦钝角干披着黑色的绒衣,一个人坐在窗前,《春秋》被随意的扔在一侧。
望着头顶的残月,凉气侵袭,钦钝角干心中在默默的算计着时间。
突然,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起,钦钝角干下意识的看向门外,赫然就看到周乾出现在院门口,随即秦俊带人迎了上去。
也不知道周乾和秦俊究竟说了什么,紧跟着,院落之内的大半金吾卫就相继离开了。
只留下少数几个人守在门口。
钦钝角干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猛然间,他转头看向院子里其他竹林和假山的阴影下,这一次,他是真的一点痕迹都没有发现,那些人是真的走了。
或者说,那些人根本就没有回来。
之前千牛卫集体离开的时候,钦钝角干就知道肯定有事情发生了。
但究竟发生了什么?
千牛卫的人走了,只剩下了金吾卫,全部守在明哨的金吾卫。
钦钝角干心里清楚,他们是在担心自己被杀。
担心自己被东海王的杀死,原本和自己一起对抗大唐的盟友,成了要杀自己的人,反而是自己不得不对付的大唐反而成了保护自己的人。
钦钝角干心里清楚,大唐留着他还有用,即将回到新罗,不管是和文武朝沟通,还是说从自己身上获得些什么,只要自己还有价值,大唐就不会杀人。
但东海王,为了极大的激化大唐和新罗的矛盾,真到了最后,真的会杀了他。
等等……
一个念头,瞬间闪过钦钝角干的脑海,下一刻,他已经冲出了厢房,直接冲到了门口,到了这个时候,门口的金吾卫才猛的叉住长槊,死死的拦住了他。
钦钝角干有些讪讪的后退,但随即就向前一步,拱手道:「这位将军,在下想要请见南昌郡王,不知可否通报一声?」
门口的卫士轻蔑的看了钦钝角干一眼,然后面色冷峻的站直守卫。
钦钝角干再度拱手拜身,沉声说道:「在下有关于东海王在扬州人员布局的秘密要禀奏给南昌王,还请……」
钦钝角干还没说完,就看到门口的四名金吾卫,全部在同一时间转头看向他,眼中满是轻蔑和不屑,
钦钝角干的脸上顿时涌现出一丝骇然,随后这丝骇然瞬间就彻底的消失在了他的眼底深处。
随后,他满脸失望的转身,朝屋内走去。
钦钝角干用力的抓在房门上,想要狠狠的甩过去,但在最后的一瞬间,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发泄欲望,使劲缓缓的将房门关上,
他整个人坚定的背靠在房门上,然后缓缓的滑到了地上。
东海王在整个扬州的布局,被南昌王全部给一锅端了。
仅仅是两天的时间,东海王在扬州布局了十几年,才辛苦而成的局面,轻而易举的就被南昌王给掀翻,这多少听起来有些魔幻。
然而对李绚了解极深的钦钝角干却非常清楚,南昌王看起来年轻,但手段十分的老辣。
尤其针对天阴教和东海王这一类的人似乎非常有效,虽然这其中的原因,多少有些说不清楚,但这并不影响如今的事情。
东海王在扬州的根基,全部都被南昌王给毁掉了。
这也意味着,新罗再也得不到关于大唐中枢的任何隐秘决策。
新罗和大唐开战,优势又少了一分。
突然,钦钝角干猛的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桌案前,摆纸,磨墨开始快速的书写了起来,然而等都书写完成之后,他又将整张纸,放在油灯上快速点燃。
看着纸张迅速的化为灰烬,钦钝角干立刻转身,从另
外一张纸上,撕下拇指宽、食指长的一截,快速在上面写了几个小字,然后迅速的藏在一旁的青瓷花瓶下。
做完一切,钦钝角干才长长的松了口气,反而这个时候,他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院门方向,四名金吾卫相互看着彼此,没有一个人转头看他。
钦钝角干顿时感到一片森寒,弥漫在全身各处。
没有了东海王替他们传递消息,新罗人对大唐所能造成的危害,在迅速的降低,冬天这一战,新罗将独自为战,一个不慎,被人屠国灭种也在可能之间。
想到这里,钦钝角干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重新将青瓷花瓶底下的纸条取出。
迅速的放在油灯上燃尽。
最后立刻又撕了一张小纸条,重新细细的写了起来。
李绚走在宁静的都督府中,四周巡逻的兵士,过往的侍女仆役,见到李绚,立刻微微躬身,李绚很随意的挥了挥手,兵士、侍女和仆役立刻各自忙碌去了。
刚刚进入自己的偏院,熟悉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李绚回头,苏宝同快速的走到他的身侧,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李绚平静的点点头。
「明日,临海郡王将登门拜访窦翁,他身边那些人,必将趁机与钦钝取得联系,看紧一点,别让他们趁机把人杀了。」李绚的神色平静起来。
「属下遵令。」苏宝同立刻转身。
李绚则是走进了书房之中,房内,余泽在整理手上的文档,但到李绚他立刻停了下来,对着李绚拱手道:「王爷,属下听闻有人抓过了始安郡公,不知可有此事?」
「有的,是薛仲璋,他是裴炎的外甥,动用了裴炎给的手令。」李绚走进房屋之中,看着满书房的文档,摇摇头轻声说道:「东西别收了,本王还想再看看。」
「喏!」余泽微微拱手,然后退开一步,抬头看向李绚:「刑部就算要做什么,也得先过窦长史那一关吧?」
「是的,所以,他过了。」李绚平静的一堆文档当中,重新找出始安郡公一家的户档,开始细细的读了起来。
余泽站在李绚身后,面色严肃起来。
在李绚捕杀妖僧无嗔之际,窦玄德却容许薛仲璋抓捕了李绚放过一马的始安郡公李袭志,这无疑等于在李绚的背后捅上一刀。
这背后透漏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余泽的心顿时就是一沉。
片刻之后,余泽还是有些忍不住,脸色有些难看的看向李绚:「王爷,此事就不管了吗?」
李绚嘴角一刹那间,竟然浮现出一丝冷笑:「余叔,如果本王不是同为宗室,其实,也会将这件事穷追下去的,原本只是向后退一步,将处置之事交给中枢,但现在看来,这件事远没有表面上看那么简单,尤其是现在,裴炎出手了。」
李绚抬头,看向余泽,轻声说道:「若是本王记得没错的话,当初在紫宸殿,天后曾经喻令兵部和刑部,各自追查关于东海王的事情,所以这事,其实是圣意。窦翁挡不得,本王同样当不得,谁要在这个时候强出头,天后会令他好看的。」
余泽忍不住的倒吸一口凉气:「所以,那么裴秘书郎,是在等王爷为始安郡公出头。」
「当然,我们和刑部尚书的关系可不怎么样!」李绚轻轻的摇头
薛仲璋这个时候,冒着得罪李绚的风险,强行囚禁始安郡公李袭志,就是在逼李绚做出不符合理智的东西,然后趁机攻讦于他。
「这种时候,本王要是做了,那就是有包庇之嫌,本王要是不做,就是默认始安郡公有问题,什么样的脏水都可以往本王身上泼,然而最后,他却是轻轻松松的把人放出来。」李绚最后一句话,让余泽不由得一愣。
李绚跟着解
释说道:「始安郡公是宗室,处置他,要么有钦差之令,要么有宗正寺的公文,薛仲璋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份刑部尚书的手令,将人软禁起来,无非就是稳坐钓鱼台,引蛇出动罢了。」.
「不错,他又不是刑部尚书裴炎本人,所以只能囚禁,不能刑讯,更不能逼问。」余泽顿时恍然了过来。
「所以,本王和窦翁联手写了奏章,弹劾始安郡公教子不严和包庇之罪。」李绚重新低头,似乎在眼前的文档中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余泽松了口气,有些不确定的看向李绚:「那此事便如此了结了?」
「哪呢,还早着呢!」李绚轻笑一声,摇摇头,说道:「始安郡公是宗室,但宗室当中,也有很多派系,始安郡公可从来不是一个人,薛仲璋一个搞不好,立刻就会遭到其他人的反噬。」
余泽小心的问道:「那此事裴炎应该会出手帮忙吧?」
李绚微微摇头,说道:「怕是不止,我怀疑,这整件事情,裴炎早就看透了建成后人和宗室的关联,所以,抛出一个棋子来引人跳入棋局,然后下手针对。」
裴炎,刑部尚书,他一生见过的神鬼奇案,不知道比李绚听过的要多多少。
扬州现在的事情,很有可能,裴炎早就在算计当中了。
毕竟作为刑部尚书,裴炎所掌握的信息,远在李绚之上。
「哪怕我等在这件事情之上的立场?」余泽有些担忧的看向李绚。
李绚轻轻一笑,说道:「这件案子,看上去已经了结,但实际上还远未开始,李怀念虽然只是一个扬州教授,但是他毕竟是安康郡公之子,背后可联系的宗室数量多得可怕,他将会为东海王构筑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络。」
余泽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丝骇然:「那,这件事……」
「一切,以陛下的意志为准。」李绚的神色平静异常,但眼底深处却十分凝重的说道:「若是李怀念不死,本王找出那份名单,即刻递送长安,便可清除一切隐患,但是现在,他死了,没有证据,陛下也就不会去动始安郡公。」
余泽沉默片刻,不由得赞同的点点头,
「另外,还有件事别忘了,始安郡公的两个儿子,一个是礼部侍郎,一个是禁军中郎将,尤其是禁军中郎将。」李绚的眼神顿时锐利起来,这件事情背后的算计远不止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