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之内,轻风吹入,一场外人根本就不知道的精心算计此刻揭开了真相。
「州城役兵,好一个州城役兵。」王方鳞自嘲的冷笑一声,咬着牙说道:「我怎么会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在役兵身上做手脚,如此一来,根本就不用动及那些世家子弟。」
那场刺杀,本身就是婺州世家和天阴教联手而为。
故而在刺杀之事后,王方鳞和秦明等人,直接将嫌疑锁定在婺州大大小小的世族身上。
然而费了两月功夫,却什么都没查出来。
「因为那场刺杀,本身就是世家大族在后面操盘,但真正动手的却一直都是天阴教的人,所以盯在他们身上是无用的。」李绚点点头,随即眉头狠狠皱起,不解的问道:「那么婺州这些世家,究竟付出了怎么的代价,才能够让天阴教甘心如此而为,他们究竟送给了天阴教什么?」
世家大族一直都将天阴教视作工具,天阴教也非常清楚这一点。
刺杀王方鳞的确能给他们带来好处,但也会引来中枢的特别关注。
得失之间,其实很难衡量。
在这种情况下,天阴教的人,不狠狠的咬上世家大族一口才怪。
「粮食,军械,无非如此而已,能打动天阴教对我这么一个刺史下手的,恐怕也就只有这些东西了。」王方鳞身体微微靠后,他的脸色彻底的冷了下来。
「他们就不怕天阴教的人得到了这批军械之后,严重的威胁到他们自己,还有,他们自己又是从哪里弄到了这批军械,这可不是小事?」李绚抬头看向王方鳞,满脸疑惑的说道:「世叔,仓曹参军李元一不仅是世叔的亲信,同样也是朝廷宗室,有他在,仓曹应当不会出问题才对。」
李绚来到婺州仅仅一日,他已经发现,王方鳞已经彻底的掌握了整个州衙的方方面面。
六曹参军当中,有四曹全都是他的亲信,而且全部都是精明能干之辈。
「不是库曹。」王方鳞摇摇头,否决了李绚的担忧,解释说道:「库曹之事,不仅是李元一,就是秦明也都会定期巡查,不会让其出半点问题,若我猜的不错,这件事情,怕是将自己家族护卫的兵器都一并交了出去。」
「他们不要命了。」李绚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随即他眼神凌厉的说道:「如此放肆,他们就真的不怕天阴教抵达之时,将整个婺州世家杀的干干净净的吗?」
太阿倒持,这可是取死之道啊!
「第一,教匪之乱是朝廷的事,婺州的局面就算是再糜烂,朝廷最后总能收拾回来的,只要重新收拾回来,那么他们就能获得比之前还有更多的土地,所以到最后,这些世家大族绝对不会亏。」
王方鳞竖起的五根指头放下了一根,然后他继续说道:「其二,真正出门和天阴教勾连的,只是婺州四家当中的一家而已,其他各家都躲在背后,就算是找到证据也最多找到一家的替罪羊身上。」
李绚点点头。
面色严肃,的确如此,以那些世家大族的个性,他们绝对不会全部出面的。
甚至就连出面的那个世家,最后出头的,也是那个最容易被抛弃一颗的棋子。
「其三,就算他们交出了一部分兵械,但如今过了两月有余,他们恐怕已经从州外调入了新的军械,相比旧的,甚至更加的坚韧锋利,世家大族没那么容易被打倒的。」
王方鳞冷笑一声,摇摇头,说道:「天阴教不过是被他们利用的刀罢了,他们又如何会让手中械反过来割伤自己呢,更甚至他们都不会让天阴教的人拿下州城,糜烂也仅在城外而已。」
婺州城不乱,那么这些世家大族,在城内的财产就不会受到损失。
至于城外的,土地就放在那里,一时半会被谁占领又怎样,最后不还是得回到朝廷手里。
「可是天阴教的那些人可不会这么想,以小侄在州城役卒当中的观察,这些役卒当中,有接近三成的人,都是天阴忠城教徒,他们一旦发动,官府根本无抵抗之力,如此之下,世家大族凭什么以为自己能保住自己。」李绚脸上满是疑惑不解,但随后,他就忍不住眉头一挑:「难道他们在别处还有自保力量?」
「只能如此解释了。」王方鳞感慨的点点头,然后抬起眼看向李绚:「南北朝乱世,距今不过百年而已,隋末乱世更是只有不到一个甲子,大唐虽然治世,但世家大族依旧留有很多的底牌,没那么容易被打垮的。」
「所以世叔才没有轻易对他们动手。」李绚有些了然的点点头。
「有他们在,起码州城还有希望保住,若是将他们逼急了,直接靠向天阴教,婺州倒的更快。再说了,他们朝堂上的背景也不好惹。」王方鳞有些苦笑的摇摇头。
「小侄明白,对婺州这些世家动手,必须要在解决掉天阴教的麻烦之后。」李绚点点头,眼神转动之间,能看得出他其实早有盘算。
「要小心他们在后面拖你的后腿。」稍微提醒了一句,王方鳞紧跟着说道:「世家也并非铁板一块,沈家专心仕途,此类之事一旦被曝光,起码常州刺史沈迁的仕途彻底就完了,羊家人丁稀少,可惜已经被制,腾家诗书传家,即便别有算计,但也牵涉不深。反而是钱家。」
「钱家有矿,有矿便能炼铁,有铁便能打造兵器,世叔放心,小侄省的。」李绚点点头。
他从一开始就盯上了钱家,更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在打钱家的主意。
「如何分化各家,就看贤侄的手段了。」王方鳞忍不住的摇摇头,自嘲一声,说道:「光是城门的一场厮杀,就已经足够让四大世家都有震动了。」
李绚婺州城门被刺之后,婺州各大世家动作频频,自保手段频出。
毕竟即便是他们也没有想到天阴教那么大胆,天阴教竟然敢在李绚还未踏入婺州城门前动手。
要知道一旦李绚出事,搞不好皇帝立刻就会调派大军前来婺州,然后对着婺州的各大世家来个彻底的血腥清洗。
这样的先例,之前可是有过的。
当皇帝不和讲道理的时候,那你就只能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还迎接他的冰冷刀锋。新
「这不奇怪,毕竟他们想要的不过是更多的土地而已,可没有想过要真正的造反。」李绚冷笑了一声。
这些世家大族,只要你知道他们想要什么,抓住他们的贪婪,自然就能把握住他们的脉络。
「天阴教锋芒太过,婺州世家不安,或许可以借此,来找到天阴教真正的主力所在。」王方鳞终于将话题扯到来李绚这一行唯一关心的问题上。
天阴教的主力何在。
「世叔,婺州说大,其实也不大,毕竟来来回回,关键道路就那么几条,卡死就足够了;可若是说小,其实也不小,随便一个农庄,就足够藏下数百人,如今又值夏收,想要找到他们就更难了。」
李绚脸上一阵担忧。
这个问题,即便是他都没有太好的办法解决,只能用笨办法去磨。
只要一天找不到天阴教的主力所在,李绚就只能一天的龟缩在婺州州城之内。
毕竟在城外,他们想要袭杀李绚,大军突袭之下,简直不要太方便。
李绚虽然喜欢冒险,但这种必死之局,就算是胜了,也是残胜。
没有必要。
「城外的事情,就交给秦司马去负责好了,这种找寻贼寇行踪之事,他
更加擅长,贤侄只需要专注州城之内便好。」说到这里,王方鳞的脸色顿时严肃起来:「贤侄如今已经让天阴教和婺州世家产生了嫌疑,此时务必不要分神,抓住时机穷追猛打,让他们相互之间彻底失去再度联合的可能。」
「此事小侄倒有一策。」李绚看向王方鳞,低声说道:「不过需要世叔在六份公文上签字盖印。」
说着,李绚从怀里掏出了六张写好的公文,然后向王方鳞递了过去。
这个时候,李绚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之前张益曾经说过,王方鳞无法看读公文,李绚有些担心。
「咦!」王方鳞仅仅是看了一眼,立刻就露出一阵惊讶之色。
随后,他又看向了第二份公文,第三份公文,看的速度很快。
仅仅是几眼功夫,便将六份公文看了个遍。
抓重点,李绚立刻就明白了,王方鳞这是在抓重点。
在极短的时间里,就抓住了李绚公文中的关键词,转眼就看透了所有的公文内筒。
当然,这是王方鳞对李绚极度的信任,否则这里面但凡有个坑,王方鳞就绝对看不到。
就在这时,王方鳞抬起头,满脸惊叹的看着李绚:「贤侄这连环手段下来,天阴教在州城的根基恐怕就要彻底挖断了,若是给贤侄更多的时间,恐怕整个东南,天阴教都再难生存。」
很奇怪,这个时候,李绚却意外平静的摇头,说道:「世叔过誉了,其实这些不过只是有些小手段罢了,时间一长,别说是天阴教,就是官府那些油滑老吏也能想出应对之法。」
王方鳞一听,立刻恍然过来,最后感慨的说道:「你说的不错,是为叔想多了。好吧,此事就依你,刺史印就在这里,你自己拿,自己盖印。」
王方鳞指了指一侧的枕头之畔,李绚的眉头瞬间就是一挑。
看来,这位王刺史,对自身的处境也不是很放心。
李绚自己上前,从里面拿出刺史大印,然后当着王方鳞的面一张张盖了下来。
这些东西,李绚必须要用王方鳞的刺史大印。
不是说没有刺史大印,他这个别驾令就做不了,只是他强行而为,不仅别人会有理由拒绝,甚至这些东西,在未来,难免会成为有心人针对他的手段。
做事,还是缜密一些,滴水不漏一些的好。
重新将刺史大印放回去,李绚这才侧过身,看向房门之外,站在王方鳞身侧,低声问道:「世叔,那位录事张参军,他究竟是谁的人?」
「你看出来了?」王方鳞有些诧异的抬头,眼神中充满了惊讶。
李绚微微点头,说道:「世叔被刺之后,长史当场身亡,司马每日来回忙个不停,反而是这位录事参军,成为了仅次于秦司马,婺州官位最高的第二人,他又出身吴中张氏,所以绝不可能是世叔的人。」
「一个在世叔遇刺之后,成为了唯一一个得益最大的外人,小侄怎能不怀疑他。」
「尤其,若是小侄未能来到东阳,而秦司马又在关键时刻出事,那么这位张参军,恐怕就会在某一时刻,成为婺州真正的实际控制者。」
李绚脸上满是冷笑,这才是他一直都在明里暗里怀疑张益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