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华山脚下,一辆黑架马车在十几名红衣金甲千牛卫的护卫下,缓缓的朝山上驶去。
李绚透过车帘,向上眺望,就见满山青翠,岩高林密,成片连峰,白云缭绕。
极高处,一座巍峨的道观耸立在峰顶之上。
「赤松观!」
李绚回过头,看向坐在马车内的另外一人,淡淡的说道:「张参军,本王实在未曾想到,王刺史竟然在金华山休养,难为本王还一直担心王刺史的安危,原来一切都是本王在杞人忧天。」
在州衙时,张益曾经说过,刺史王方鳞在城外西郊婺江畔的官庄休养,可真出了城,他却告诉李绚,王方鳞其实是在城北金华山赤松观休养。
「刺史大人这样安排也是没有办法之事,州城嘈杂,难得静养,再加上人员来去,难免会被有心人所趁,所以只能离开州城出外,而离开州城之后,能够安全休养的地方只有两处,一处是城东的石佛寺,另外一处便是这里的赤松观。」
张益面色有些羞愧说道:「若是在下能够早一日查出城中漏洞,恐怕也就不由得天阴教匪徒如此猖獗了。」
昨夜之事,张益虽非是最后一个知晓,但也都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
见到李绚之后,李绚只是稍微的解释了一下原因,张益就很识趣不再发问。
至于他心底怎么想,李绚就不知道了。
婺州三番四次的抓捕天阴教匪徒,之所以总是劳而无功,真正的原因在婺州的役兵,捕快之中,充斥着太多的天阴教徒。
他们或许并不是直接参与刺杀的同谋,但在刺杀发生之后,他们肯定对那些刺杀的匪徒网开一面,让他们得以顺利逃脱。
这样的事情,婺州州衙高层之间,必然会有人为之掩护。
司马秦明,还有录事参军张益,在李绚抵达婺州之前,竟然丝毫没有发现这里面的蹊跷。
要么就是他们太蠢,要么就是他们当中有人已经发现了,而又什么都不做,甚至为其遮掩。
其心如何,昭然可见了。
李绚到了婺州之后,根本没有丝毫犹豫。
第一手便坚定的将所有的天阴教徒彻底的从婺州役兵中清除。
掌握了兵权,掌握了城防,李绚才算是真正掌控整个婺州。
到了晚上,他们才能睡个安稳觉。
「王爷昨日曾说,今日要先检验各曹的档案文书之后,然后探望王刺史,而且昨夜发生了那么多事,也需要去处置后续,这般将州衙里的一干人全部抛下,直接来看望王刺史,会不会显得有些不大妥当。」张益有些不安的看着李绚。
李绚这明显是将州衙的所有人全部变相的困在了州城,而他却趁着这个机会来探望王方鳞。
这里面,人心反复震荡,一般人着实有些反应不过来。
「其实,我等昨夜所做,不过仅仅是个开始罢了,距离真正的安定婺州,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如今想要快速的达成目的,用一些常人想不到的小手段是难以避免的。」李绚眼神若有若无的落在张益身上,随后叹声说道:「最关键的是,夏收就要开始了,留给我等的时间不多了。」
「是啊,不多了。」张益忍不住的赞同的点点头,眉头狠狠的皱了起来,脸上的忧色清晰可见。
谁都明白,天阴教起事,必然就在夏收之后。
他们在等着官府将夏粮收收入库,然后再一举起事,拿下整个婺州。
那么这样一来,官府在这段时间所做的一切,就成了在为他们做嫁衣裳。
李绚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审视,他右手手指轻轻的点着膝盖,目光平静的说道:「一步步的来吧,先
彻底掌控住整个州城,只有如此,在天阴教真正卷土重来之时,我等才能够依托州城进行抵抗,起码也是当年崔刺史他们所做的那样,坚守待援,等待扬州来援,到时,天阴贼的图谋必将不攻自破。」
如今的天阴教起事,其实有一个极大的利好,那就是各地官兵的心态和当年已经完全不同。
在当年,天阴教起事之时,婺州城绝大多数官吏惶恐害怕,天阴教兵临城下之下,竟然大都赞成开城投降。
即便是婺州刺史崔义玄都忍不住有些犹豫,但后来还是坚定的支持了下来。
然而到了如今,不提那些世家大族,就是官府的那些官吏,又有几个真心看好天阴教起事的。
当年那么声势浩大都失败了,更别说今天。
现在朝廷已经在方方面面为天阴教起事做好了准备,一旦他们贸然动手,那么等待他们的,必将是朝廷的雷霆一击。
「其实归根到底,我等还是兵力不足啊!」李绚右手手指敲击着膝盖,思索着说道:「整个越州,自当年天阴教起事之后,竟然还只有一个折冲府的兵力,非是本王腹诽,这一旦有事,左右应对狼狈啊!」
「的确。」张益赞同的点点头,苦笑着说道:「越州,古之会稽,杭州,古之钱塘,吴越之地,有一半的繁华,在附近数州,朝中每年在本地收取大量的财税,然而却死死的约束吴越的兵力,实在有人令人费解。」
「还有苏州,古之吴中,同样也无多少兵力驻扎。」李绚看向车窗外的苍翠古树,摇摇头,说道:「不提别的,哪怕是将扬州折冲府的兵力,放一半的在苏州,我等的局面也就不至于如此艰难了。」
「的确!」张益慨叹的点点头,然后有些凄然的笑道:「此等之事,何尝论到我等置喙。」
李绚眉头微微一挑,心中诧异,张益这话有意无意间透露了太多的意思。
不过此刻李绚并没有接茬,他的目光随即转向了苏州方向。
朝廷在那里,却是没有多少兵力,但是却有一个曹王李明兼任苏州刺史,而在越州,越王李贞虽然在他州任职,但越王府就在越州。
如今,皇帝和天后又把他这个南昌郡王派到了婺州,三位王爵呈鼎力之姿,谁又敢说朝廷并不重视吴越。
只不过朝廷真正重视的并不是什么天阴教,而是吴越十六世家。
天阴教即便叛逆,但区区三千人,又能在整个吴越之地掀起多大的波澜。
真正能够威胁吴越根基的,还是吴越十六世家。
在历次造反事件中,暗中推波助澜的十六世家。
其中就包括吴中张氏,起码是张氏的一些人。
不知不觉当中,前方道观已至,马车停下,李绚率先从车上下来。
道观中的迎客道人,似乎并没有预料到今日会有贵客到来,赶紧上前稽首:「尊客无量,不知……原来是张参军。」
李绚侧头看了一眼张益,然后回头看向迎客道人,双手行礼:「道长无量!」
张益跟着行礼,然后看向李绚,问道:「王爷,我等是先去拜见观主,还是先去见刺史大人。」.z.br>
「先去见刺史大人,」李绚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做了决定。
他来这里,本身就是担心夜长梦多,又如何会再度拖延。
张益看向迎客道人,点点头,说道:「麻烦道长引路了。」
「尊客请随小道来!」迎客道人在前方引路,李绚和张益则落后几步,身后跟着一众千牛卫。
行走在幽深的古观之中,李绚突然看向张益,开口问道:「对了,参军,王刺史的伤情究竟如何?」
李绚一句话,问的很随意,但他的眼神却死死的盯在了张益。
在李绚离开洛阳之前,朝廷并没有朝婺州新派刺史,也没有朝婺州新派长史。
尤其是在朝廷知道刺史王方鳞的身体虽然重伤,但已经恢复到能够处理州府的时候,朝中便已经决定不再向婺州增派任何人手。
只是派了李绚这么一个年轻的当朝郡王而来。
也不知道皇帝和天后对王方鳞的能力,哪里来的这么大的信任。
李绚和丘神積已经是皇帝和天后,甚至中枢,向东南各州派出的最后增援了。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或多或少的安排了一些暗子,但能起到多大作用,还很难说。
在整个婺州,对于这一情况,真正熟悉的还是王方鳞。
有他还好,没有他,一切就麻烦了、
「刺史大人当然清醒了。」张益的脸上很露出了一丝很欣慰的笑容。
然而,他的对面,李绚的脸色却在一瞬间彻底的沉了下来。
「只是清醒了,没有其他吗?」李绚死死的盯着张益,紧跟着提出了第二个问题:「那么吃饭饮水,开口说话,甚至是处理公文呢,在如今这个关键时刻,若仅仅只是清醒,可还远远不够。」
张益脸色微微一变,他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句话,已经漏了底。
张益脚步放缓,脸色微带苦笑的说道:「刺史大人饮食自然不成问题,开口说话,也完整无碍,就是看公文的时候,莫名有些头疼,需要有人在旁边念读公文……至于安全,王爷也应该明白,在如今的赤松观,没有人敢随便动手。」
李绚深深的看了张益一眼,随后跟着转移话题:「的确,在赤松观地界,天阴教的那些人,又哪里轻易敢来,只要能抵达一时半刻,援兵立刻就能赶至,道门的护法可不是那么好惹的。」
「赤松观传承久远,根本根底,还是来自于上古时期的赤松子大仙。」张益笑了笑,看了一眼前面的迎客道人,然后才低声说道:「上古时期,距今久远,具体真相如何,早就已经无法考验,但如今,观主黄真人法力高强,却是不争的事实,其下诸位贤才同样功力了得,王刺史在这里修养,众人也才能放心。」
李绚点头,平静的赞同道:「天阴教虽然已具备造反的实力,但轻易之间,怕也并不愿轻易招惹道佛大家。」
赤松观在外界并不知名,甚至除了一些对到道家神话颇有了解的人,一般人甚至就连赤松子是何人都不知晓,更别说是他的传承了。
赤松子,神农时人,为雨师,他服食水玉,把它教给神农,能够在烈火中任火烧烤。
赤松子常常去昆仑山上西王母遗留的石室里歇息,随风雨自由上下。
炎帝的小女儿精卫曾跟随他,亦成仙飞升而去。
张益点头赞同,然后说道:「赤松观起源东晋人黄初平真人,其幼年时被引入金华山石洞修炼,累功四十年,修得叱石成羊法术,得日中无影之功登真。后遂行天下,匡世济民东南知名。王爷要召开水陆祭地发挥,若能邀请黄真人而来,必将威震婺州。」
李绚默默的点头,夏收之前的祭地仪式,是他计划当中最重要的一环。
佛道都要请到,这样才能在根本信仰上动摇天阴教。
当年,黄初平在金华山立赤松观,尊赤松子和安期生为祖师,供奉三清。
如今的赤松观观主,更是黄氏后人,其修为如何,李绚未曾见得其人,不敢妄言。
然而其道法灵验之名,却早已在整个婺州传播开来,和古佛寺一起执婺州佛道牛耳。
李绚道门传承,对于道家的实力,更是清晰可知。
他点点,赞同说道:「的确,王刺史在这里修养,天阴教又怎敢轻易上门滋扰。」
天阴神女虽然是天阴教一家信仰,但实则伪托道门传承。
在很多信徒的眼里,天阴神女只不过是一尊相对比较灵验的道门女神。
一旦他和赤松观这种在婺州本地传承了数百年的信仰冲突,到时吃亏的一定是她。
「参军,你觉得,天阴教的杀手,如今究竟藏在什么地方?」稍微停顿,李绚紧跟着问道:「你可以随便猜,随便乱猜,怎么猜都可以。」
「若是让下官言之。」张益略微思索,然后说道:「若是让下官言之,其必定潜伏在婺州州衙的某一位***身边,这样才能够伺机获得足够有用的信心,就比如……」
张益猛的抬起头,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李绚,手指却指向了自己:「就比如下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