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弟棋力雄劲,愚兄自愧不如。」余泽将手里的棋子一把放在了棋盘上,投棋认负。
「兄长的棋路俊奇,只是目的太过明确,容易被人所趁。」穿着一身灰袍的王勃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平静的抬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在一侧的李绚:「王爷,可是要到扬州了?」
「是,外面到了扬州城外的三湾水道,河道狭窄,有些拥挤,需要等一点时间。」李绚抬头看了眼外面的河面,河道拥挤,近的几乎能看到对面的船舱内的陈设。
反之亦然。
「王爷,要不,你来陪子安贤弟下两局。」余泽突然开口,有些希冀的看向李绚。
余泽和王勃下棋到现在,连一局都没有赢过。
「叔父又不是不知,绚棋力薄弱,甚至不到叔父之半,如何是子安先生的对手。」李绚挥挥手拒绝,怎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有人想要看他下棋。
「王爷谦逊了,观王爷在洛阳行事,手段虽然稚嫩,但行事堂皇大气,一旦出手,对手莫能匹敌,如今想必又有进步。」王勃一双利眼落在李绚身上,仿佛一眼就要看透他心中所想。
「先生目光如炬。」李绚诚恳的点点头,说道:「洛阳一行之后,小王回顾所作所为,的确多有不足之处,如今也在对往后行事,小心斟酌。」
「善于自省,王爷比子安要强,若是子安能早日想明白这一点,也就不用遭受往昔之难,甚至还牵累家父。」王勃忍不住的一声感慨,神色之间全是痛苦。
李绚刚要开口劝解,但他又突然间停了下来。
在洛阳的时候,他虽然先后向皇帝和天后为王勃的父亲求情,但不管是谁都没有答应。
现在贸贸然给王勃希望,并未必是好事。
「非是小王多嘴,当年之事……」稍作停顿,李绚认真的看着王勃,索性直接问道:「小王早先虽未亲见先生,但对先生还是有几份听闻的,传言文如其人,言为心声,先生写下无数壮丽诗篇,又怎么会是那种蝇营狗苟,畏惧杀人之辈,请恕小王冒昧,还请先生一解当年之惑。」
王勃在任弘农参军时,一日,有一位自称是恩师曹元的亲戚来投奔他,但问题是这个叫曹达是个逃奴。
曹元是王勃年少时的医学老师,曹元的亲戚成了逃奴,王勃一时间也感到为难。
不过在没有弄清楚事情来龙去脉之前,王勃先让曹元在自己家住下,然而准备去找人解决问题,但就在此时,官差上门。
按照朝中工部的公文,王勃是在惊慌之下,害怕包庇事情泄露,这才杀了曹达。
这种说法当时是能立住脚的,毕竟那时距离第二年春闱已近,王勃若是因为窝藏逃奴而被免职,自然无法再参加第二年的制举,所以他才悍然动手杀人。
关键是,王勃还在认罪书上签字画押了。
这几乎让所有想帮他的人失去了替他翻案的想法和动力。
这能说服其他人,但绝对说服不了李绚。
一个能写出「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如此壮阔诗句的人,你说他会因为惊慌而杀人,这是何等荒唐。
之后的数年里,陆陆续续也传出不少王勃因为杀人而后悔的诗句来,但仔细研读就能发现,那更多是因为牵累到自己的父亲,害他贬谪交趾,这才无比悔恨。
对于杀人之悔,王勃根本没提,就像是那事根本不是他做的一样。
虽然心中懊悔,但从诗句当中,也能听出王勃心中的坦荡。
「风惊雨骤,烟洄电烁,娲皇召巨野之龙,庄叟命雕陵之鹊。」王勃神色黯淡的摇摇头,说道:「当年之事,早已过去,早有定论,又何必再提。」
一句话,仿佛当年之事对于王勃来讲,早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
李绚早就猜到王勃是这样一副态度,从洛阳到扬州一路以来,他不止一次的旁敲侧击试图弄清楚当年的真相,但全部都被王勃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
「当年,邀请先生去弘农任职的是弘农司法参军凌季友,不若小王向太子殿下恳求,向全天下发布对凌季友的海捕文书,相信总能有些收获的。」李绚一番话说的十分坚定。
当年就是凌季友邀请王勃去弘农任职的,但在王勃出事之后,凌季友却消失的无影无踪,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何处,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死是活。
凌季友当年所任乃是弘农司法参军,一个逃犯,不管什么原因,凌季友都能说的上话。
一个逃奴罢了,王勃就算被当场抓住,就算受到了牵累,作为司法参军的凌季友绝对有办法将案子按下去。
大唐虽然讲究法治,但依旧是人情社会。
在蜀中当了几年小官的王勃这点阅历还是有的,所以就算被发现,他也根本没必要杀人。
更何况,当时距离春闱已近,只要过了春闱,王勃制举得过,这样的事情,就更不会是问题了。
但杀了人,性质就变了。
但无论如何,作为邀请王勃来弘农任职的朋友,作为司法参军的凌季友绝对能查出事情真相。
尤其,负责带队寻找逃奴的还是狄仁杰。
弘农司法参军凌季友和并州法曹狄仁杰联手,王勃被冤枉杀人之事,怎么都能查清楚。
但还是出了问题。
这样,问题就只能是出在了凌季友的身上。
只有作为弘农司法参军凌季友,才能阻止作为并州法曹的狄仁杰继续查下去,只有他才能将王勃最后置于死地而无法自拔。
最关键的是,凌季友这时候突然消失了,最后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不关凌兄的事。」王勃摆摆手,示意李绚压下,但李绚却注意到王勃的反应并没有那么激烈。
「如果说当年的整件事情都是一个局,那么先生自从抵达弘农,就已经完全落入了他人彀中。」李绚轻叹一声,只有如此,才最合理。
王勃,一介书生,他能有多少能力堪破别人早就已经布置好的陷阱。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王勃突然开口,一旁的李绚和余泽顿时肃然起来。
「有一日,一人穿着整齐,衣冠华丽的登门拜访,而且还是恩师亲眷,况且他谈吐文雅,出口成章,你自然要留他多住,多做畅谈。」
王勃脸上露出一丝凄笑,轻声说道:「然而到了夜深人静之时,官差突然上门,言辞客气,说是有逃犯逃入四周,未免危及安危,希望入内检查,你一无所知,客气迎入,然后就在此时,你的仆役突然大叫……」
稍作停顿,王勃开始变得面无表情起来:「官差找到了一具上吊的尸体,而且尸体的脖子上,还有交错的勒痕。」
杀了人,还假装成上吊自杀的模样。
「你的朋友竭力为你争辩,然而就在当日,他就被彻底免职,然后你就再也没见过这个朋友,其他人也不知道这个人究竟去了何处,不知他究竟是生是死,」王勃说到这里,看向李绚:「王爷懂了吗?」
「懂了,是有人不希望先生返回长安,参加制举。」李绚死死的盯着王勃,说道:「这些人,深知先生之才,也深知先生和太子的关系,所以他们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视先生为眼中钉肉中刺,而这个人,先生必然非常熟悉,凌季友也必然熟悉,弘农刺史也同样熟悉。」
太子李弘身体不好,这是一贯的事。
虽然对于李弘详细病情难有人知,但只要足够的神通广大,不仅可以轻易的弄到这些东西,还可以提前推断李弘剩下几年寿命。
所以这些人很早就开始盯上了李贤,他们必须要从李贤的身边着手,但又不能太突兀。
李贤身边的位置不多,所以他们盯上了王勃。
甚至当年的斗鸡赋,都很有可能是这些人的杰作。
这些人对王勃的性格,秉性,交际圈,甚至于对雍王李贤的性格都有很深的了解。
「看样子,下次回到神都以后,得提醒太子殿下,该好好清理一下身边的从人了。」
李绚整个人突然一下停顿,因为一道人影猛的闪过李绚的脑海。
薛曜,正谏大夫薛元超和巢刺王李元吉之女、曹王李明之妹和静公主的儿子。
他同样是王勃儿时的玩伴,可到如今,王勃一句都没提到过他。
看样子,得想办法查一查这个薛曜了。..
曹王李明,太子宫薛曜,东海王真的只是一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