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片寂静,除了新生的婴儿在喃喃地发出细小的声音外,一屋子的大人,谁都不说话
王平安紧张得眼睛都快立起来了,他这辈子见过的惊险多了,可今天实在是太过惊险,要是换在别的母亲身上,那都好说,虎毒不食子,再怎么着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心里再失望,也不会把孩子怎么着了
可武媚娘就难说了,这个女人杀人不眨眼,她现在不杀人,那是没机会,不是她狠不下心去
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
这诗可不是写着玩的,那是这个女人的儿子的痛苦悲歌
王平安双手伸出,他深怕武媚娘直接把孩子摔到地上,历史上第一位太平公主是被掐死的,可莫要眼前这位小公主,是被她娘给摔死的有他在,万不会让这种大悲惨的事上演。
武媚娘愣了半晌,倒没有象王平安想的那样,把孩子给扔到地上,而是轻轻将孩子放到腿上,打开了襁褓。她的神情非常镇定,就连打开襁褓的手,都没有颤抖
打开了包着孩子的小被子,武媚娘看着胖乎乎的婴儿,又愣了半晌,良久良久,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婴儿抽抽噎噎地,又开始哭了起来。
杨氏上前道:“春花,你冻着孩子了,这大过年的,冷得很,莫要冻坏了她”说着话,她上前把孩子又包了起来,抱在怀中,想交还给武媚娘,又不敢,只好转头看向儿子,等着儿子拿主意。
王平安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接过孩子,抱到武媚娘面前,温言道:“你看,她多可爱啊,她可是你怀了快一年才生下来的,小脸儿小手儿胖乎乎的,你刚刚喂过她,不觉得她很可爱吗?”他等着武媚娘接过孩子去,母女情深,只要多抱抱,自然也就好了,会喜欢上这个小女儿的。
可是,武媚娘却没有接过孩子,反而抬起头,看着王平安,冷冷地说道:“刺史大人说笑了,这孩子不是我生的,不知你从哪里抱来的孩子,竟然说是我生的,我生的明明是儿子,怎么会变成女儿呢?一定是你们搞错了,快把这孩子抱走”
武媚娘说这话的时候,很冷静,吐字清晰,而且眼神镇定,完全不是在说笑,更加不是精神错乱,她没有在胡言乱语。现在她说的话,就是她做出的决定
王平安皱起眉头,心想:“果然,一点没料错这个女人,真他娘的够狠啊,历史上骂她的那些话,一点没骂错,这女人心肠毒辣,世上无双”他性格向来温和,可现在也实在忍耐不住了,虽表面上不敢骂,可心里却骂起人来,这倒是极少有的事情。
他立即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去,不敢让孩子靠得她太近,万一这女人暴起,做出点什么不理智的行为,新生婴儿,哪里受得了
杨氏大怒,天底下哪有这么当娘的,就算是女儿又能如何,还不是你生的,至于说这种话么
杨氏怒道:“这话说得真真岂有此理,听你话里的意思,难不成是我们把你的孩子藏了起来?”
丫环婆子们见主母发怒,也都一起向武媚娘怒目而视,这个女人太不知好歹了,要不是老夫人和少爷收留她,她现在还欠着人家房租,指不定得落难成什么样子呢,现在却反咬一口,说老夫人和少爷的不是,良心当真的不好
而稳婆们见了这种事,都不敢吱声,她们都是职业稳婆,雇主家的**绝对不能往外说的,否则就是砸了饭碗,试想谁会要嚼舌根的稳婆呢?稳婆要是连刺史大人家的事都敢外传,那别人家的事,更加会被大传特传,没人愿意把内宅的事,让不相关的人知道的。
稳婆们很守规矩的,慢慢后退,一言不发,全部离了屋子,以示事情她们绝对不会乱说的,因为她们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也就不存在乱说的可能。
杨氏一摆手,丫环婆子们也都退出了屋去,主人家的事,她们同样不敢搀和,那是大忌,万一被打,或是被卖到别处去,那还要不要她们活了,招谁惹谁了,杨春花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因为她倒霉,太不值得了。
王平安将孩子将给杨氏,自己则出了屋子,见众人都等在院子时,他摆手道:“都下去休息吧,这里不用人伺候了,黄小丫你去隔壁院子里等着,丹若莲雾,你俩也出去,在院门口等候,不要让闲杂人等靠近。”
众人答应一声,按着王平安的吩咐去做了。
王平安这才又回到屋里,见母亲杨氏正在拍着孩子,让她打奶嗝,而武媚娘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仍旧不动,也不说话。
王平安叹了口气,道:“媚娘,这里再无外人,你是怎么打算的,不妨说出来吧”
稍停了片刻,武媚娘这才说话,她道:“舅舅,你不是说一定生男孩儿吗,怎么媚娘却生了个女儿出来?”
杨氏哈了声,气道:“你还怪起长辈来了,生男生女是你的事儿,关你舅舅啥事”
王平安呃了声,他不也没料到是个女儿么,只好道:“要说从脉象上看,那肯定是个男孩,可是……有可能怀得时间太长了吧,男孩却变成了女孩,这个……实在是无法用常理推断之”
事实上,从脉象上,他还真没本事能确定是男是女,如果他本事大到这种地步,那干脆就成仪器了,不是凡人啊;再加上,他先入为主,一直认为武媚娘生的应该是李弘,所以就一直认为定是个男孩,没想到不是太子,而是公主
武媚娘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她伸手擦了擦,哽咽着道:“舅舅,如是男孩,太子必会重视,不能让李家的子嗣流落在外,媚娘也能回到他的身边,可现在偏偏是个女儿,皇家岂缺公主?他要是再想不起我来,那可怎么办?”
王平安摇头道:“不会的,太子殿下不是那种人,媚娘你多心了”
武媚娘却摇了摇头,道:“有时候,多些心,总比少些要强,何况这么重大的事呢”
杨氏哄着小孩儿,她越听心里越生气,在她的想法里面,儿子当然很重要,这年头儿重男轻女严重,她也不例外,但生了就是生了,总不能因为是女儿,就这个样子吧?听武媚娘话里的意思,难不成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天底下竟然有这种娘亲,真是超出了她的想象,完全不可理解
杨氏心下气不过,道:“那你怎么办呢,这孩子都已经生下来了,你总不能说没生过吧,说这孩子从来没有到过这世上?”
武媚娘泪水再次涌出,她低头擦拭眼泪,却并不回答杨氏的问话
杨氏更加愤怒,简直是怒不可遏,这个女人竟然不说话,连辩解一句都不肯辩解她什么意思,难道是默认了,真要当这孩子从没来过世上?
眼见着就要大吵起来,王平安虽然对武媚娘的做法同样大大的不以为然,但他知道,对于这个女人,劝是没有用的,如果真的有用,那这个女人就不叫武媚娘了
王平安道:“媚娘,你到底想怎样,痛痛快快的说出来吧,这孩子是你生的,我和娘终究是外人,不好为你做主。你有什么想法,说吧,只要能办到,我们都替你办”
说话的语气相当地不痛快,但却也没到斥责的地步,一切都还得听武媚娘的,再怎么说这孩子也是她的啊
武媚娘倒也干脆,她不是普通的妇人,可不会玩什么舍不得,她除了李治“舍不得”之外,还真没啥能让她皱皱眉头的
武媚娘抬起头,很冷静,很坚决地道:“就当这个孩子死了吧,从来没到过这世上。请舅舅修书一封,告知太子,就说媚娘生下一个女儿,但却是难产,女儿不幸夭折,而媚娘也命在旦夕,多亏你抢救及时,这才捡了条命回来。现在媚娘一直昏迷不省,嘴里只是念着太子的名字,只是想在临死前,再见他一面,至于太子该怎么做,让他自己定夺,舅舅不必多说什么”
她算是把李治的心思给摸透了,把自己说得越可怜,李治越会心痛,越会将自己接到身边,哪怕再困难,他也会让自己见他“最后一面”的
李治一定会这么做的,因为她是武媚娘,料别人她不见得料得准,但料李治,她十拿十稳,半点不会错的
听了这话,杨氏简直就要气得晕过去,嘴唇哆嗦,实在是说不出话来,万万想不到,这个女人会这样,简直就是非人哉了
王平安看了眼母亲,心想:“你想骂她不是人?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比这狠十倍的事情,她都能做得出来,你现在骂她,还太早”
王平安问道:“那这孩子怎么办?你说她夭折了,难不成让她真的夭折了?”顿了顿,他又道:“这种事情我不会去做的,这种书信我也不会替你去写的”
杨氏紧紧抱着孩子,大声道:“儿啊,说得好,做得对这种缺德事儿,我们老王家人绝不会去做的”
武媚娘又哭了起来,可她哭归哭,伤心归伤心,却没有半点松口的意思,显而易见,她是下了决心了,不要这个孩子
王平安和杨氏等了好半晌,竟然一直没有得到武媚娘的答复,两人心中都是怒火高涨。好半天,王平安才道:“那封书信,我是无论如何不会替你写的,你自己写好了,这件事也与我无关。不过,如果日后太子做出什么决定,命令下到我这里,我会执行的,这点媚娘你放心好了。”
他从杨氏的怀里抱过孩子,又道:“这孩子便算是我的养女吧,由我扶养,随我姓王,如果以后需要她认祖归宗,那便让她再姓李不迟。但有一点,外面人的嘴我可以堵住,如果泄露了消息,那也只能是从你这里说出去的,这点你需当明白。”
武媚娘点了点头,还是什么都没说。
王平安阴沉着脸,道:“这孩子她是太子之女,今后由我抚养长大,便取太子的太字,和我名字中的平字,就叫她为太平好了,对外便称是希望她能太太平平的长大。各种事宜由我处理,你安心将养身体吧”
说着,他又找了条被子,将孩子包得严严实实,这才抱着她出了屋子,杨氏看都不愿意再看武媚娘一眼,跟着儿子一起离开了。
出了屋子,杨氏呸了声,道:“以前对这个女子感觉还挺好的,所以才愿意帮她,平安你已经坐到了这个位置,以后封国公,做宰相都不是难事,也没必要巴结她。娘一开始确是存了功利之心,可随着见她的次数多了,觉得她还不错。万不成想,这个女人心狠在这种地步,连亲生的骨肉都不要”
守在外面的丁丹若和柯莲雾,见少爷和老夫人出来,连忙跟上,跟着他们一起走。
王平安抱着孩子,向自己的住处走去,听母亲说气话,心中嘿然。这也叫狠?对于别的妇人来说,这确是叫狠,可对于武媚娘来讲,现在已经很慈悲了,至少没把这孩子掐死
杨氏仍旧气愤,她又道:“儿啊,要不然把这孩子给她送过去吧,娘就不信了,天底下会有不要自己孩子的亲娘?这不和情理,不和情理啊”
王平安唉了声,道:“娘,你小声些吧,莫要让有心人听去,这府里这么多人,人多嘴杂,难保没人乱嚼舌头。说到这孩子,以后就不要让她见了,尤其是不能让她单独见。”
杨氏还在叨咕着不和情理,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都害怕起来,从没见过老夫人和少爷这种表情过,出大事儿了?
王平安又道:“天底下不和情理的事儿多了,何止这一件,娘你就别唠叨了,儿子这边就够烦的了”
“好好,娘不说了,儿你莫要心烦”杨氏连声答应,可过了一会儿,等进了王平安的屋子,她却又开始说起来,对于武媚娘的行为无法理解。
屋里烛光明亮,却是空空荡荡。武媚娘伏在床上哭了好一阵子,这才坐起身来,她身上已经被稳婆清理过了,并不脏,而且屋里还有水盆和热水,都是早先预备好的。
武媚娘下了床,扶着桌子喘了会气,这才找手巾,用温水擦了把脸,稍微休息一会,她坐到了桌边,提笔给李治写起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