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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炊烟袅袅,细说醉里吴音相媚好;

    雨花淡淡,又见春晓分外艳。

    三四月份的江南,正是烟雨朦胧的好时节。街上细雨绵绵,路上行人浅浅。

    扬州城外不远处的一家简陋的客栈,写着“山野客栈”四个字的客栈招牌斜挂在大门上,招牌上的字写的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看着甚至还不如刚上学堂的孩童写的工整。

    据说客栈本是有一块花了大价钱,从城中请了一位颇有些名气的书法名家书写的招牌,那位书法名家在整个江南都有着不少的仰慕者,那些个文人墨客为了见一眼这位大师的真迹,纷纷慕名而来。那段时日里客栈的生意倒还是不错。

    直到有一日,客栈的掌柜一时兴起,跟一些个外来的客人推杯换盏,在酒后兴致高昂,命伙计去寻来一块木板,洋洋洒洒的写下了这四个大字,并自诩为“山野散人”。

    掌柜的喝高了经常会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伙计们也都习惯了。本想着在酒醒后,就会把那块为客栈招财的金字招牌给重新换上,没想到这大字不识几个的掌柜,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去门外看了看自己的杰作,并在清醒的状态下连连夸赞自己在书法上的天赋,听的一旁的伙计们面面相觑。

    书法名家的真迹被掌柜送回了本人手里,而客栈从那以后就只挂着这块掌柜本人的“大作”。很快那些个文人墨客便不再来此处饮酒作乐,外来人见了这七歪八扭的招牌也是连连摇头。从座无虚席到门可罗雀,前后只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此时的客栈内,年过半百的掌柜坐在柜台后面,头往下一点一点的打着盹儿,店小二则是骂骂咧咧的修补着因为下雨而漏水的屋顶,时不时看一眼掌柜,盼着他赶紧一头砸在柜台上。

    除此之外,店里只有两个客人,一个是坐在大厅中间头发花白的老者,正用着有些浑浊的双眼一粒一粒数着盘子里的花生米还有几颗,随后晃了晃手中的酒壶,觉着好像要见了底,于是每喝一口便在口中回味好一会才咽下去。

    另一个则是坐在窗边盯着外面细雨沥沥发呆的年轻道士,道士的面前只摆了一盘清淡的青菜炒豆腐,以及一杯免费赠送的茶水。

    好不容易修补好那块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个窟窿的屋顶,店小二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臂,看了一眼客栈之中的两人,低声骂了一句。

    这二人每日雷打不动的都在这个点儿来客栈坐上一会儿,好像是从一年前开始的?店小二也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在客栈生意最红火的时日这二人就天天来了,每次都是点一样的菜,那年轻道士一盘青菜炒豆腐,老者一盘花生米,一壶兑了水的女儿红。

    以往客人多的时候店小二倒没怎么注意这二人,如今客栈生意日落西山,除了零星来一两个穷鬼客人,也拿不出几钱银子,客栈唯一的收入就是这二人的两盘菜和一壶酒了。

    虽然这二人每次来掌柜的都极为高兴,认为是自家客栈与这二人颇有缘分,吩咐店小二好好招待他们,菜里的油水尽量放的多些,酒里的水也要少兑一些,大不了到时候再有外来的客人,多宰他们一顿就好了。

    但店小二却知道,这二人每日给的酒菜钱都是有就多给点,没有就少给点,连平日里买菜都不够,屋顶漏水还得自己将就着去修理,客栈能维持到现在全靠着前些年攒下的老本。要不是掌柜的有些良心,管吃管住,自己也跟那些个伙计一样早就走人了。不过也过不了多久,等那仅剩的十几两银子花完了,自己也就收拾东西滚蛋咯。

    想到这里,店小二摇了摇头,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用,屋顶都修补完了,眼看着这场雨是越下越大,十有八九是要下到傍晚了,估摸着也不会来其他客人了,正好昨天看的那本神仙故事还没看完,今天接着细细品读。

    店小二刚走到柜台旁,踮起脚尖伸长手臂,准备越过掌柜去够到那本厚重的老旧书籍,就听见客栈的大门“咯吱”一声,被人缓缓推开来。

    店小二下意识扭头去看,却忘了自己正在保持着一个毫无重心的姿势,还没看到来人的样貌便直接摔到了年迈掌柜的身上,两人一起摔倒在地。

    “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地在晃动,地震来了?”掌柜的被摔醒后一脸惊恐,好像根本没有感受到疼痛。

    店小二龇牙咧嘴的揉了揉屁股,爬起来翻了个白眼道:“地震没来,客人来了。”

    “有客人?来钱了?”掌柜的闻言眼前一亮,一把拉住店小二的手臂借力站了起来,揉了揉还有些惺忪的双眼朝门口看去。

    一个看着约莫二十岁上下的白衣少年,正站在客栈门口合上手中的油纸伞,四处打量着客栈的内部的装潢。少年的头发扎的有些随意,但那张清秀的脸却长得极为好看,店小二之前在客栈生意红火时也见过了不少江南的青年才俊,但和眼前的少年比起来,那些人突然就显得有些平庸了。

    “祥子,来了票大的,这少年人看着像是个有钱人。”掌柜的的低声道,语气中有一丝莫名的兴奋。

    是个正常人都能看得出这少年不是一般人,祥子心里暗道。

    “掌柜的,我看这少年气质非凡,比之前的那些个江南才俊不知强到哪里去了,只怕是不太好对付,万一被人识破,咱俩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祥子提醒道。

    “这般年纪,就算家世非同一般,又能有多少江湖经验。平日里你小子坑那些青年才俊一坑一个准,今日胆子怎么小了些?看本掌柜亲自出马,你在后面看着学便是。”

    掌柜的摆了摆手,然后深呼吸一口,脸上马上堆起一脸笑容,走上前去问道:“这位客官,是吃饭啊还是住店啊?本店各种好酒好菜一应俱全,不论客官你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我们这的厨子都能做出你的家乡味道。我们客栈二楼上好的客房,每日都有人打扫的干干净净,被褥和枕头都是从扬州城里最好的绸缎庄买来的,保证让客官睡的舒舒服服。”

    少年看着眼前这个不停眨巴着眼睛的小老头,愣了一愣,然后好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将油纸伞靠在墙边放好,从怀里摸出来一锭颇有分量的金子,放在桌子上,指了指窗边坐着的道士,“掌柜的,给我上一份一模一样的菜。”

    掌柜的揉揉眼睛,赶紧拿起金子放到眼前使劲瞅了瞅,似乎觉得还不够,又上嘴咬了一口,确认是真的后赶紧收入怀中,小步跑回柜台,一巴掌扇在还在发愣的祥子头上,“还发呆干什么,还不快去给这位公子做一盘青菜炒豆腐?多放点油!”

    祥子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后赶紧往后厨跑去。乖乖,一道青菜炒豆腐就给了一锭金子,要么是什么豪门世家的公子不在乎这点钱财,要么就是脑子有问题。

    少年并没有关注一旁兴高采烈的两人,而是径直走到了窗边的年轻道士对面坐下,抱拳行礼道:“晚辈张子卿,见过李掌教。”

    道士只看了他一眼,便继续望向窗外。张子卿有些好奇,顺着道士的目光看去,离着客栈不远处的一条小河边,一个戴笠穿蓑的中年男人正在河边垂钓,长时间身在雨中,蓑衣穿与不穿已经意义不大了。男人身上的衣物早已湿透,但有着钓鱼这种雅事相伴,倒也不觉得有何不适。

    “囖囖青烟细雨绵,一语便知江南好。”张子卿轻声念道。

    “公子,您的青菜炒豆腐好了。”隔着老远,祥子就大声喊道,一路小跑着把那一盘香气四溢的青菜炒豆腐放到张子卿面前,与道士面前那盘清汤寡水不同,用一锭金子做的这一盘,至少有半盘都是黄灿灿的菜油,坐在窗边,菜香都传到了大厅中央的老者身旁,那老者使劲吸了吸鼻子,看向少年桌上的菜,咽了咽口水。

    “小二,那位老伯今天想吃些什么菜,喝些什么酒,全都记在我的账上。”张子卿指了指看向这里的老者,又从怀里摸出一锭金子递给祥子。

    “好嘞公子。”祥子赶紧收下金子,小跑到老者身前,笑眯眯问道:“老人家,你今天有福啊,那边那位公子替你付钱,这一年来你总算能吃上一顿好的了。”

    老者眼睛一亮,伸出手指颤颤巍巍的指向少年道:“我就要那道青菜炒豆腐。”

    “奇了怪了,今天怎么都这么爱吃青菜炒豆腐。”祥子一愣,小声嘀咕道。很快又换上一副灿烂笑脸道:“得嘞老人家,我现在就去给你做。”

    张子卿收回视线,夹了一筷子面前的青菜,细细品尝了一番后点头道:“在天上待的太久了,都快忘了人间的饭菜是何等的美味了。”

    “你今日帮了他一把,满足了他一时的欲望,有无想过,日后他每日都盼望还会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发生。甚至到了明天,他可能会觉得花生米配兑水的酒已经不能满足他了,他说不定会向那店小二要一盘青菜炒豆腐。店小二或许会看在你的面子上,让他再吃上两天,但是等你走了以后呢?他还是只能继续吃他的花生米。”道士答非所问道:“希望之后又失望,更为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