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
淮南城,陆府书房。
淮南知州陆正明年逾七旬,但精神矍铄,此刻他端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随手捡起桌上折子,百无聊赖地看了起来。
屋内不远处的书架前,身穿灰袍的师爷小心翼翼搬动、整理书籍,尽量不发出声响。
陆正明为官五十余载,在知州这个位置上呆了十多年,在位期间无错也无功,算是一名中庸的官员。
不出什么意外,他再干几年就可以光荣退休。
他本人的的确确也是这么想的,在知州这个位置再混几年,然后光荣退休,颐养天年。
但人都是有志气的,陆正明也不例外。
临退休前,他希望自己的官职还能往上涨一涨,然后这辈子就彻底无憾了。
他一边垂眸喝茶,一边看着桌上的折子。
这些折子都是底下的官员所写,内容包罗万象,大到各地政务,春耕、税收情况,小到某某县某某镇某某村,某某村民在田里发现了一只长了三条腿的蟾蜍,他们认为这是异像,呈上来请赏!
陆正明皱眉看着折子,看来看去,没有一篇让他满意的。
同时,陆正明还忍不住向师爷吐槽:
“瞧瞧,只是发现一只三条腿的蟾蜍,他们还专门写了一封折子呈上来,真不知道底下的官员是干什么吃的?”
师爷回过头,来到跟前,恭维笑道:“这恰恰说明淮南在老爷的治理下,百姓们安居乐业,底下的官员不用为百姓的事情操劳,自然要想其他办法表现一下。”
“你啊你,就会说好听的……”陆正明指了指跟他多年的师爷,也笑了笑。
笑罢之后,继续看折子。
时间过得飞快,今日折子不多,陆正明只用了一个时辰不到便看完了今日呈上来的所有折子,此时时间也从日暮转到了晚上,书房里已经点起蜡烛,烛光摇曳。
师爷将陆正明处理完的折子分门别类,放在不同的木制托盘里,明日该发还的发还,无用的就送到厨房引火用。
处理完政务,陆正明站起来,伸手揉了揉眼睛,打了一个哈欠:
“真是老了,精神也不如当年了,才这么大会儿眼睛酸痛地就要睁不开。”
“老丁,检查一遍,看还有没有遗漏的……”
师爷应了一声,将桌上的折子通通检查一遍,检查过程中他微微一怔,顿了片刻,觉得有必要将那些东西拿过来让陆正明瞧一瞧。
于是乎,师爷小跑出屋,很快取来一沓纸张。
“这是?”
陆正明接过随便扫了一眼,疑惑问道。
师爷如实应道:“今晨,咱们府上的门房处收到了这些,我瞧了几眼,觉得很有道理,所以拿来给老爷看看。”
“唔。”陆正明点点头。
师爷的水平他是晓得的,师爷跟他这么多年,算是他的得力助手,连师爷看罢都觉得有道理,那确实有必要看一下。
于是乎,陆正明重新坐下,摊开纸张看了起来。
“《一条鞭法》”
为首的四个字让陆正明一知半解,既然写在开头那必定是题目了。
可为什么会起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字?
陆正明不解。
继续往下看:
“自我大纪建国以来,沿用前朝徭役之法,以里甲为主干以户为基本单位,户又按丁粮多寡分为三等九则……”
看完之后,陆正明颇为惊讶,仔细审视起了这一段话。
这段话的文字并不多,只有短短百字而已,可却极为精准概括出大纪如今的徭役税收制度。
陆正明猜测,写出这篇策论的人,必定是大纪官员。
这名官员很可能还深耕徭役税收一道,属于基层官员,要不然他不可能对徭役税收了解的这么清楚。
只是刚开头的一段话,就成功勾起了陆正明的好奇心。
他将这段话仔仔细细研读了好些遍,眼中迸出了年轻时才有的认真和专注。
他忽然觉得口干舌燥起来,可他并没有喝茶,因为继续往下看才能解他内心的渴望。
“如今,我朝土地兼并现象逐渐加剧,更有地主豪勾结官府,强占农民土地……”
读完,陆正明心里咯噔一下,眉头紧皱,心中不由地怅然起来。
如果说上一段还是在陈述背景的话,那么接下来这一段话则是直接点明了大纪现状。
古往今来,土地兼并现象一直都是朝廷的心头大患,严重者可直接导致一个王朝的灭亡。
大纪想要不走老路,就必须想出办法遏制这种现象。
几百年间,前人提出过很多种办法,有的是刚刚提出还没来得及实行就夭折了,有的办法从根本上就行不通。
想要遏制土地兼并,就必须拿出一套可操作性的方案!
陆正明一颗垂垂老矣的心彻底燃烧沸腾起来。
既然这人能写出前文,提出他自己对大纪徭役税收制度的了解,陈述原有弊端,肯定有解决之策。
陆正明迫不及待地往下看:
“由此,下官以为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着手:
一,清丈土地,扩大征收面。
注释:针对当前存在的占地多者田增而税减的情况,只有从清丈土地入手,才能做到赋役均平……
二,统一赋役,限制苛扰。
注释:将赋归于地,计亩征收,把力役改为雇役,由政府雇人代役,由于赋役统一,各级官吏难以巧以名目。因此丛弊为之一清,使税赋趋向稳定……
三,计亩征银,官收官解。
注释:将差役全部改为银差,赋役征课由里长、粮长办理,改由地方官吏直接征收,解缴入库,如此一来,省却输送储存之费,不由保甲人员代办征解,免除了侵蚀分款之弊……”
看完之后。
陆正明怔住,久久不能平静,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这篇策论不仅给出了解决方案,还在每一条方法下面贴心地进行注释,生怕人看不懂。
“好啊,好啊……!”
陆正明忽然拍案而起,发出巨大的声响,视线还未从桌上的策论移开,兴奋道:“好一个计亩征银,官收官解,真是说到本官的心坎上了。”
兴奋过后,陆正明不顾形象地伸手抓住师爷,迫切地说道:“快说,这篇策论到底是谁送来的?本官要见他!立刻!马上要见他!”
“老爷,这……”
师爷被陆正明的反常吓得愣在了原地。
“快说!这人到底是谁,本官要带他进京面圣,在诸公面前陈述这全新的徭役赋税之法!”
“可以相见,这一条鞭法实施以后,将会为我大纪解决多少麻烦,将会为我朝庭增加多少税收!不可想象,不可想象啊!”
陆正明哈哈大笑着,脸上写满了兴奋,
师爷挠挠头,等陆正明稍微平静后才道:“老爷,我也不知道这人是谁,门房可能知道,我这就去传唤门房,叫他们来回话。”
“快,快去,快去叫他们过来回话。”陆正明迫不及待地摆摆手。
师爷走后,书房里只剩下陆正明,陆正明脸上的表情又惊又喜,坐立不安,在书房内来回踱步,激动的心情无法用言语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