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度停顿片刻,让朱标好生思量一番,然后才慢慢说道:“就那安平总督府来说吧,每年要发生大小冲突数十场,这其中还有很多都是土人的偷袭。殿下以为,一个文官能够镇定自若的应对这些偷袭吗?能够确保每年几十次偷袭,都能够守卫周全吗?”
朱标沉默半响,最后一声叹息。他当然知道,文官当中不是没有人可以做到,但是能够做到的屈指可数不说,而且这些人身居高位,贸然去南洋也不合适。
“这么说来,是孤错了?”朱标挠挠下巴,带着歉意说道。
韩度连忙摇头,说道:“殿下没错,既然大明要将南洋纳入版图,那早晚都是要派遣官员去治理的。只是现在有的地方争斗还未结束,臣以为可以先往那些平稳一点的地方派遣一定的官员。一来也算是为将来做个示范,二来也可以看看文官究竟能不能够镇住当地的土人。”
朱标脸色稍缓,笑着点头说道:“此乃老成谋国之言。”
如此表态,韩度总算是放下心来。
韩度回到府里,仔细将和朱标的谈话梳理了一遍,顿时察觉到有不对劲的地方。若是朱标此举是为了替文官出头,那么他又为何不让方孝孺将担任总督可以按照上贡财物的多少,进行赏赐呢?
如果文官知道担任总督一年会有那么多的赏赐,那他们就算不趋之若鹜,至少也会吸引到一部分人去吧?不管怎么说,也不至于让方孝孺一个人在朝堂上单打独斗吧?
韩度想到了这一点,不过既然朱标没有和自己解释,那韩度也不会再去问。眼帘一垂,暗暗将这件事放在心里。
......
又一次早朝,方孝孺继续上奏,希望皇上能够下旨派遣文官入南洋担任总督。
面对方孝孺的再一次的上奏,朱标表现的神色淡然无动于衷,好似这一切都和他没有丝毫关系似的。
而勋贵这边也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根本就没有人多看站在中间的方孝孺一眼。
倒是文官,被方孝孺捅了这么一下,顿时像是早已按奈不住的沸水一样,炸开了锅。
“皇上,臣以为方孝孺此乃一派胡言。”一个户部员外郎站了出来,厉声说道。
见皇上没有不准,他便抬起头,继续说道:“不瞒皇上,臣曾经也买过市舶司的证券,也赚到了一些钱。臣不是自夸,对南洋臣也有点了解。据臣所知,南洋的确是能够赚到一些钱,也有些人愿意去难以做交易,但是这些几乎都是商人。除了这些商人之外,南洋几乎没有大明百姓,臣等即便是去了,又如何守土安民,教化一方?”
“正是如此.....”
“就是,连百姓都没有,派官员去做什么?”
文官那边多数人顿时点点头,纷纷附和起来。
韩度颇为意外的看了一眼站在方孝孺身边的官员,脸上浮现起微笑。这人的胆气还是不错的,敢买市舶司的证券。
要知道自从市舶司的证券发放以来,起初根本就没有人敢买。还是韩度带着一些交好的人出手,再加上有着瑶月等人帮忙,才算是勉勉强强让第一次证券发放圆满,没有砸了场子。
而商人的嗅觉相当的敏锐,当他们在知道购买证券真的能够赚钱之后,第二次就有人壮着胆子参与进来。
往后百姓接连看了市舶司的分红大会,眼热之下才有人尝试着买一点。
不过即便是百姓都大着胆子买了,官员当中几乎都没有人敢买。
面对户部员外郎的反驳,方孝孺顿时再次拜下说道:“皇上,南洋并非没有大明百姓。从洪武十五年开始,大明几乎每年都在发配罪囚入南洋,现在已经在吕宋、旧港等地安置下来。这些百姓在那里安居乐业,自然需要官员前往牧守一方。”
“哈哈哈......”
方孝孺的话顿时引得一众文官哄堂大笑,有人站出来满脸笑容的朝着方孝孺说道:“你也说了,那些发配过去的不过是罪囚而已。”言外之意就是,一些罪囚而已,有着总督府镇守着就可以了,没有必要让他们这些官老爷奔波万里去治理当地。
方孝孺却不赞同此人的说法,怒目入电道:“那些人的确曾经是有罪,但是他们在南洋改过自新,罪责早就偿还了,还是大明的百姓。这一点,即便是皇上也是认可的。”
老朱端坐其上,等到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才点头说道:“大明百姓不管走到了哪里,都是朕的子民。”
一句话落下,顿时让朝堂之上鸦雀无声。文官纷纷闭上嘴巴,底下头,不敢抬头看向丹陛上的皇帝。众人心里纷纷都认为皇上这是在偏袒方孝孺,心里有着一些不满。
而方孝孺则高兴起来,他认为皇上说这话,是认为他上奏的对。
面对这样的冷场,礼部尚书詹徽一步站了出来,拱手朝皇帝道:“皇上,臣以为,治理南洋非一朝一夕之事,切不可急于求成。事缓则圆,既然方孝孺上奏希望担任总督,臣以为可以命方孝孺入南洋教化一方,观其效用以便为朝廷做好应对之策。”
詹徽的话,表面上看着是处处为皇上考虑,为朝廷考虑,但其实说白了就是想要坑方孝孺。你方孝孺不是提出想要让大家伙都去南洋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那你干脆就做出一个表率,自己先去吧。
老朱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笑得意味深长,开口朝方孝孺问道:“方孝孺,你愿意入南洋担任总督吗?”
勋贵武将一边全都是无动于衷,抱着双手用看戏的表情看着方孝孺。而另外一边,文官们也对方孝孺没有好感,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戏谑。
再加上老朱的质问,方孝孺好似被完全孤立了似的,再也没有退路。而他也不孚众望,深吸一口气躬身回道:“臣,愿意!”
话音落下,勋贵这边虽然有些惋惜,从这一刻开始,南洋三十三总督再也不是勋贵武将的囊中之物了。但是这也在意料当中,并没有人表露出什么。至少看眼下的情况,只是去了一个方孝孺而已,损失还不大。
而文官们则高兴起来,有种弹冠相庆的意思。在他们看来,能够将方孝孺远远的踢到南洋是最好的结局。只要方孝孺去了,就一辈子也别想回来。
老朱将所有人的反应看在眼里,顿了片刻之后,再次问道:“除了方孝孺,还有人愿意去南洋出任总督的吗?”
面对皇上的提问,勋贵武将这边齐齐躬身喝道:“臣,末将,愿为皇上分忧......”
老朱颇为欣慰的看了他们一眼,笑着抬起手挥了挥,说道:“你们......你们的心意朕知道了。”
然后便转头看向文官这边,再次问道:“众位爱卿,有愿意去南洋担任总督的吗?”声音当中,老朱已经带上了几分冷厉。
可即便是如此,文官们一个个都缩起身子一言不发。
“一个都没有吗?”老朱颇为失望。
就在这个时候,殿门外站出来一人,躬身说道:“臣愿意!”
老朱意外的抬头,便看到一个年轻的面孔。这人老朱认得,是王元吉。
王元吉在那场舞弊风波当中,都能够岿然不动,仍然是以一甲进士第一名状元的身份出仕。一经为官就是从六品的翰林修撰,现在不过几年过去,已经是从四品的翰林侍讲。虽然看是似升官速度并不快,但是这样稳扎稳打才是正道。不管他将来身居何位,都不会被人抓到把柄攻击,。像那些平步青云的,反而未必是好事,无人弹劾倒也罢了,一旦有人弹劾你,那这就是被人弹劾的把柄。
毕竟,谄媚迎合上也是罪。
老朱看到王元吉站出来,脸上不喜反怒,神色顿时阴沉下来,冷眼朝韩度狠狠扫过去。老朱对王元吉的人品学识非常喜爱,将王元吉放在翰林院就是为了好好的培养他。
在老朱心里,他是将王元吉当做是一部尚书来培养的。现在看到王元吉竟然选择去南洋,这完全打乱了老朱安排,他当然生气。而且王元吉根本就不可能知道担任总督是怎么回事,所以老朱第一时间就认为是韩度暗中指使王元吉的。
韩度顿时明白老朱这是误会自己了,以为王元吉愿意去南洋是自己的授意。
面对老朱冷厉的目光,韩度坦然自若的微微摇头,示意王元吉想要去南洋,和自己没有丝毫关心系,不是自己授意他的。
老朱看到韩度的否认,眉头不由得皱起,不过现在不是问韩度的时候,老朱只好暂且将疑惑放下。
然后回头看着躬身拜下的王元吉,老朱面对这样的情况,却连不准的话都说不出来。老朱若是就此反对王元吉去南洋,那么如此区别对待,必然会引起百官的猜测。无论如何,让王元吉这么早的走进百官的视线,对于他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没有沉默多久,老朱出生继续问道:“还有人要去吗?”
“臣愿往……”
“臣愿往……”
“臣愿往……”
接连三个文臣站了出来,韩度定眼一看。好家伙,詹事府詹事,副詹事,詹事丞,三人都是朱标的人。若是再加上方孝孺这个东宫试侍讲,要不是王元吉横插一手的话,那这些担任南洋总督的文官,就完全是出自太子府了。
韩度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原来方孝孺上奏完全是受了朱标的示意,其目的就是为了拿下几个总督名额。
目光带着可怜的意蕴,扫向对面的文官。这些人一个个自诩聪明,可是却没有一个看透这是朱标的手笔。
韩度悄悄的撇了站在丹陛下面面无表情的朱标,不由得好奇想到,“你把手伸到你爹的钱袋子里面,难道就不怕吃不了兜着走吗?就算是老朱不问罪于朱标,那引得老朱生气也是不划算的吧。”
韩度好奇的抬头看向老朱,竟然没有发现老朱有生气的迹象。这让韩度顿时哑然,陷入到深思当中。老朱不可能看不透眼前的这一幕是怎么回事,可他竟然会高兴这又是什么鬼?
老朱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露出笑容。他当然明白方孝孺上奏是朱标的手笔,甚至在此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但是他不仅没有阻止朱标,反而对此乐见其成。
别的太子若是如此明目张胆的要权,多半会被砍成十八块。但是朱标朝着老朱的钱袋子伸手,老朱却是满脸的高兴,甚至都觉得太子又长大了一些。
为帝皇者,就是要有帝皇的霸气。该要的东西,就要直接出手,什么拐弯抹角、偷偷摸摸,那都是怯弱的表现。
百官也察觉到了异样,可是还没有等他们细想,老朱便干净利落的说道:“准!退朝。”
看到皇上走下丹陛,头也不回的离开,百官只好就此退走。
韩度正跟着人群,混在里面慢慢朝着宫外走去。
却忽然被一个宦官给拦住脚步,“奴婢见过镇海侯,皇上召见。”
韩度愣神看来宦官一眼,朝左右拱拱手,连忙回道:“公公请!”
一路来到谨身殿,韩度整理一番衣袍,走进去拜下:“臣韩度,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老朱淡淡的声音,好似从韩度的头顶传来,让韩度浑身发麻。
“谢皇上。”韩度这才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抬头看向正身坐在上面的老朱,迟疑了一下问道:“不知,皇上召见臣有何要事?”
“王元吉是怎么回事?”老朱懒得和韩度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韩度闻言顿时苦笑连连,辩解道:“皇上,臣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去担任总督。”
“你真的一无所知?”老朱眼睛眯起,目光如炬的扫向韩度。
韩度连连摆手,解释道:“千真万确,臣是一点都不知道。”
老朱重重叹了口气,一掌拍在旁边软靠上,微怒的说道:“朕一直想要好好培养他,才安排他去翰林院。他现在竟然想要去南洋,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臣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臣在出海之前,就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他了。皇上也知道,臣才回来不久,更加没有时间见他。”韩度连忙点明自己和王元吉连面都没有见过。
面对韩度的解释,老朱虽然没有发怒,但是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丝毫的缓和。盯着韩度,厉声质问道:“那他究竟是为什么想要去南洋?”
“我怎么知道他是如何想的......”韩度低头小声嘀咕一句。
猛然感觉到脸皮上一阵刺痛,就好似被无形的针在不断的刺了一般。抬头就看到老朱想要吃人的眼神,韩度连忙解释道:“或许,或许这是他自己的想法。毕竟他也是读书人,读书人总是把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挂在嘴边的。他要是觉得在翰林院已经学不到什么东西了,那选择去南洋也是理所当然的。”
老朱听了沉吟片刻,朝身旁的老太监吩咐道:“去,将马愉找来。”
“是。”
很快,翰林院学士马愉便走了进来,见过礼之后就站在原地,躬身问道:“不知皇上召见臣,有何要事。”
老朱眨了一下眼睛,鼻子里呼出一股长长的浊气,问道:“朕问你,王元吉在翰林院里如何?”
马愉愣了一下,拱手问道:“不知道皇上想问他那个方面?”
老朱沉吟一番,说道:“你就详细的和朕说一说。”
“是。”马愉先是躬身一礼,然后抬起头思量片刻之后,才慢慢说道:“王元吉自从入翰林院,先是做文史修撰,现有钻研经义。此人是个大才,在修撰文史的时候就异于常人,不仅修撰文史速度很快,而且条理分明,几乎无有错漏,是臣这么多年来见过的第一人。”
“后钻研经义,也是让臣另眼相看。他每每能够提出独到见解,虽有些天马行空,但是仔细一想却又十分合情合理,发人深省。”
老朱听到马愉对王元吉的评价这么高,心里也冒出一股,果然朕没有看错人的喜意。板着的脸上,逐渐露出笑意。
“那他有没有说过翰林院对他没有用了之类的话?”
马愉仔细回忆了一番,摇摇头朝皇上回道:“这倒没有。不过,王元吉倒是一个勤奋好学的,入翰林院几年便已经将藏书给翻了个遍。这件事当初还热闹了一阵,让臣对他都不免惊异。”
好了,老朱大概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朝着马愉摆摆手,说道:“没事了,退下吧。”
“臣,告退。”
马愉离开之后,老朱看着一脸笑意的韩度,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你猜的没错,恐怕王元吉就是觉得读书难以寸进,才会想着去南洋担任总督的。”
韩度笑着附和的点头,既然老朱也这样认为就好,那这件事就和自己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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