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一带水患?可否严重?”苏南枝秀眉皱了起来。
“是有些严重的,听说京城护城河水位涨了不少。咱们苏家位于京城低洼地带,淹到了门槛上。”
苏南辕从袖中抽出一张信封,递了过去,“管家写来的信纸,字迹被水洇过,还是湿的。从京畿一带到焦州,都还在下大雨。”
苏南枝拆开那封信,摸了下纸张质地,果然是湿的。
“现有天灾,京畿大雨,如今萧睦中风瘫痪,口不能言,又刚杀宋晨云,平定乱党,若京中迟迟群龙无首,只怕会生变故。萧瑜和沉韫,是要有一人,回京主持大局了。”苏南枝看着窗外雪花飞舞的天空,蹙眉道。
“此时,谁先回京主持局面,谁就会占领先机。或许沉韫要回京了。”
苏南辕道:“按照九王行事风格,在这时候,早就回京处理天灾水患,安抚民心,占据帝位之争的主动权。这一次,拖到今日,也迟迟没有要返京的打算,我竟有些看不清这局势了……”
苏南枝又想起了,先前在酒楼时,萧瑜曾说的那句:我决意放弃帝位之争。
萧瑜,真的会放弃帝位之争吗?
还是,以假乱真。
苏南枝迟疑不语,指尖伸出窗外,指腹接了一朵雪花,有些冰,泛凉。
“如今大哥出家……哎,不知何时何日,我们一家人才能在苏府重聚。去年的除夕团圆饭,父亲尚且在世,如今怎么样也不能凑齐去年吃饭的人了。去年的团圆饭,大哥二哥、言斐、沐暖都在,还有沉韫、余晔、春盛、子珊,也有父亲,今年……往后……再也聚不齐了。”
不知怎地,马车就到了总督府,苏南枝才缓缓回过神,刚要下车时,却看见窗外一列严肃有序的队伍。
队伍最前面,则是红鬃烈马上的萧沉韫。
苏南枝微怔,旋即掀开湘竹帘,跑出马车,跑到最前面,气喘吁吁地看向高坐烈马的男人:“你、你要走?”
萧沉韫穿着竖领白色狐裘大氅,大拇指戴着一枚玉扳指,右掌攥着缰绳,高大身躯微微俯下来,温柔摩挲苏南枝下颌:“要走了。枝枝。”
“你不打算……带我一起回去吗?”
“京畿水患十万火急,又无主持大局之人,本王晚回去一刻,就有会成千上百的人淹死。”
苏南枝心尖颤了一下,咽了很多话,她站在阴云密布、小雪翻飞的巷子口,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勾起一抹牵强笑容:“路上注意安全。”
“本王在王府,等你,回家。”萧沉韫剑眉蹙的很深,眸眼中有着深深地忧虑,他翻身下马,霸道地将苏南枝抱入怀中,大掌紧紧揽住她后背,深深呼吸一口,仔细嗅着她脖间蛊惑人心的发香。
再贪恋,也要分别。
苏南枝抬手,抚摸着他微红的眼圈。
“那一晚,本王彻夜未眠。”
“我仔细想了你说的那些话,无论何时,本王都支持你的决定。”
“等本王忙完大庆之事,给你撑腰。”萧沉韫额头抵着苏南枝额头,温柔说完,便骑上马,扬鞭启程。
萧沉韫没有回头,只怕这一回头,他就再也不想分开了。
马踏雪地急,不过须臾,萧沉韫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笑长巷。
一列列军队也逐渐消失踪影。
萧沉韫回京城走得急,因为京城水患十万火急,他必须先一步回去,且不说带着刚出生的小君曜和南枝,会拖慢军队多少进程,就光是京城天灾水患,正值一片动乱,萧沉韫暂时也不能让母子二人置身危险中回到京城。
风雪卷起苏南枝的衣袂,她站在细雨如丝的街巷中,看着军队消失的方向,叹了一声,不知何时,头上倾斜过来一柄云墨油纸伞,她抬头,看见了伞尖滴下来的一滴雨,再侧头往后看,是为她撑伞的萧瑜。
苏南枝瞳孔闪过一抹愣怔,随后无声垂眸,走进雨中,径直走进总督府。
萧沉韫不在,她也不会接受别的男人打伞。
此时刚回府的邹沐暖撑着伞一路小跑而来,气喘吁吁地来到苏南枝身侧:“王妃不要淋坏了身子,冬日的雨水冰凉刺骨。”
“嗯,谢谢沐暖。”
苏南枝头发有些湿润,走进主院暖阁,擦干了发梢,换了一身干净舒爽的宽松长裙,去奶娘屋里抱来小君曜。
今夜萧沉韫不在,她要抱着萧君曜睡觉。
小君曜还小,只会咿咿呀呀,这孩子爱笑,每回看见苏南枝就会挥着胖小手,一边扑腾一边咯咯咯笑。
萧沉韫回京城的后半夜,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
苏南枝睡到一半时,忽然听到一声响彻天际的惊雷,她倏地睁开眼。
“哇!”地一声,小君曜被吓得嚎啕大哭!
苏南枝急忙抱住小君曜,给他盖上小被褥,抱在怀中,在屋里来回踱步哄睡。
她秀眉紧蹙,心中担忧萧沉韫。
就算萧沉韫等人日夜兼程赶路,此时才后半夜,他们必然没有出焦州地界,只怕也遭遇了大雨。
“叩叩叩!”屋外响起敲门声。
丫鬟来禀:“禀告王妃,邹姑娘来了。”
“王妃,春盛姐姐不在,外面雷声大,我怕你一人无法安睡,想来陪你。”
透过门影,苏南枝看见了邹沐暖的轮廓。
她看着怀中哭个不停的小君曜,道:“让邹姑娘进来吧。”
邹沐暖走进屋中,弯下腰来拨弄暖炉,让这屋子更暖了些,后面跟着个抱被褥的丫鬟,将被褥放在了屋中小榻上。
“阿暖。”苏南枝抱着萧君曜坐在床边,看着睡在小榻上冲她笑的邹沐暖,心中一暖,“谢谢你来陪我。”
“这样的天,我一个人睡着也有些害怕,姐姐愿意让我陪着,我心里也很高兴。”邹沐暖咧嘴一笑,朝苏南枝眨眨眼。
怀中萧君曜睡着了,苏南枝轻手轻脚地将萧君曜放在摇篮里,自己才躺回床上。
这一夜,窗外风雪雷电交加。
苏南枝沉沉未眠。
第二日,风雪还未停,天亮的比往日都要迟,整个天空灰蒙蒙的一片。
只不过不再打雷了。
苏南枝醒来时,窗外飞雪正一片一片落着,屋内玉兰暖炉丝丝缕缕攀升,她走到里屋推开窗棂一看,外头红梅堆雪砌冰,只露出一点点红,连呼吸都会洇成热雾。
邹沐暖刚睡醒,顶着满头乱蓬蓬的长发,有些睡懵了,走到苏南枝身边时,被一阵冷风吹的直打激灵。
“姐姐……你怎么不多睡会儿?”邹沐暖打着哈欠,用刚起床的小奶音,又软又温柔地问。
“小睡猫,你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苏南枝抿唇一笑。
邹沐暖一看天色,问了下丫鬟,才知道马上午时了,当即心中咯噔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就去洗漱。”
“叩叩叩——”门外再次响起敲门声。
有丫鬟通禀道:“王妃,北狄女王陛下,还有子桑先生在正堂等您,您看……要不要见?”
“知道了,待会儿就去。”
距离狄琼提出来的十天考虑期,还剩下三日。
这三日,苏南枝一次都没见狄琼。
或许,狄琼坐不住了。
苏南枝穿了件淡紫色厚大氅,三千青丝半绾半散,垂在腰后,走出屋子,丫鬟立刻走上前撑开油纸伞,为她遮雪。
正堂。
狄琼与子桑怀玉坐在对立面,这对老相识,从重逢那日到今天,基本没怎么说过话。
子桑怀玉永远是一身蓝衣白发,蓝衣是顺滑柔软的丝绸质地,举手投足间矜贵不凡,和狄琼每次重逢,他都是战术性端茶喝水,不能与狄琼说话,绝不说话。
狄琼看向子桑怀玉的余光,都带着恨意。
而子桑怀玉面对狄琼,就好像从不认识狄琼,比路人还陌生,甚至有种不屑的冷傲。
苏南枝来时,子桑怀玉和狄琼同时出声:
“南枝丫头——”
“南枝来了?”
苏南枝微微一愣,笑道:“子桑叔。”然后她想向狄琼,想起上次她为自己挡过一次花瓶,淡淡笑道:“女王陛下。”
狄琼道:“上次刺杀你的凶手,是北狄皇室的人,具体是谁,朕还没查出来。”
“北狄皇室……”
她还没去北狄,就已经这么招人恨了吗?
“南枝,无论如何,你都是朕的嫡女。只要你有了这个头衔,只要世人知道你是这个身份,他们就会追杀你。只要你活在世上,永远都会挡着他们继承皇位。尤其被动,不如掌握主动权,主动当上储君,继承女王之外,要么将那群不臣之人杀死在摇篮之中,要么驯服他们。”
狄琼说这些话时,眼里有着政治家的野心勃勃。
狄琼与苏南枝相处过一段时间,也曾站在敌对立场对峙过,所以她了解苏南枝,她认为,苏南枝除了是她的女儿,更会是一个合格的继承者,比她这些年收养的儿女都要合格。
苏南枝没说话,微微抿唇。
狄琼不知道自己这一番话,她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朕,带你去一个地方。”狄琼叹了一口气。
“哪里?”
“图邺城,鬼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