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枝醒来时,已是深夜,身旁是空荡荡的冰凉床铺。
萧沉韫不在身边,他去了哪里?
见苏南枝醒来,春盛一个箭步急切上前,迅速扶住她:“王妃!你终于醒了!我好、好担、担心你!”
说这话时,春盛已经带了哽咽之声,掩唇哭出来声,牙齿咬住嘴唇,大颗大颗泪珠掉落,溅在苏南枝的手背上,打湿了她的袖子。
“春盛……”苏南枝唇色惨白,白的像是深冬霜雪,虚弱到连声音也断断续续,“我没事……没事……你不要担心我……你如何?”
那日她纵马引开敌兵杀手后,遭遇如何?
春盛不愿意让苏南枝担心,只把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用寥寥一句话概括:“我一切都好,后来被抓到西戎后,子珊公主把我救出来,我们一起逃回了大庆。”
她省略了那些屈辱的遭遇,还有残忍的迫害,只是报喜不报忧。
苏南枝叹了一声:“平安回来……就好……”
无论如何,春盛平安归来、子珊也逃回了大庆,虽然过程艰辛,可结局是好的,便让所有的艰辛都有了意义……
苏南枝脑中迅速掠过一道人影,急忙掀被下床:“鸢雅呢?”
鸢雅拼死护她平安,那鸢雅和萧仁明如何了?
“鸢雅她……”春盛犹豫着,不敢开口,叹息道,“王妃还是自己去看吧。”
深秋寒夜的冷风猎猎作响,苏南枝纤瘦玉白的手指,紧攥雪白大氅,一路小跑过去。
推开鸢雅的房门,立刻闻到浓烈药味。
刺鼻、呛人,令她揪心。
萧仁明日夜不歇地守在鸢雅身侧,大掌紧握鸢雅无力虚弱的手,眼眶微红,苏南枝踮起脚尖轻轻走进去时,仿佛看到了他哭过的痕迹。
“阿雅如何了?”
萧仁明摇摇头:“不太好。”
“怎么说?”
“身中数支毒箭,恐怕以后都是活死人,永远醒不过来。醒过来,也会成为瘫痪在床的废人。”萧仁明心痛如绞,暗自垂泪,“她是为了救本王,为了救你。她刀子嘴豆腐心,嘴上不饶人,其实人很好……哪怕她不是那个小道姑阿雅,本王也喜欢她,无论她是怎么样的阿雅,我都喜欢……”
“她骗了我,利用了我,我原本是想报复她,可她躺在这一方小小的床上,脸色苍白昏迷不醒,我再滔天的怨恨,也尽数变成了疼惜。”
疼惜,心疼她,珍惜她。
“可阿雅,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了……”萧仁明掉下泪来,低着头,眼圈猩红。
从前的阿雅,仿佛盛夏的穿堂风,恣意随性,宛若翩鸿,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她敢爱敢恨,勇敢无畏,可爱又任性,仗义又毒舌,灿烂又美丽,可现在呢……
苏南枝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她不敢去看病榻上的鸢雅。
她难以忘记,黑森林为她出生入死的阿雅,不把自己的命当做命的阿雅。
以鸢雅的武功,只要她不那么无私,只要她退缩一步,只要不拼死为苏南枝杀出一条血路,就肯定不会身中数箭。
她还是想念记忆里鲜活的鸢雅……
苏南枝有些喘不过气,心脏生疼,坐在鸢雅床前,陪了她很久。
她很愧疚。
再多的愧疚也无济于事,鸢雅已经这样了……
******
萧沉韫在山岗吹了很久的冷风。
为君者,冷静自持,克己守礼,而萧沉韫便是把克己、自律奉行到极致,外人只看到了他权势滔天,却从不懂权利给他带来的束缚枷锁。
有了这层束缚,他就再也不能随心所欲。
肩上担着层层重任的人,没有任性可言。
萧沉韫心事重重地跳下数丈高的山岗,踩着轻功,平稳落地,像是神祇临世,回了营帐时却发现苏南枝不在,顿时心慌意乱,头脑一片空白:“余晔,可看到王妃?”
“王妃……”余晔拍了下后脑勺,“先前看见春盛搀扶王妃去探望鸢姑娘了。”
“好。”萧沉韫心中一阵后怕,疾步去找苏南枝。
苏南枝正给昏迷的鸢雅喂药时,萧沉韫掀帘而入,带来一阵深夜的冷空气,他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一双湿漉漉的俊眸带着凝重与担忧,深深地看着她,仿佛一眼万年。
苏南枝无法形容他此时此刻的目光,里面暗藏太多复杂情绪,总结来就是:
他害怕失去自己。
很害怕。
苏南枝从他眼里看到了恐惧。
他是如此恐惧,恐惧会失去她……
苏南枝将药碗递给萧仁明,牵着萧沉韫匆匆出了房间,刚一走出去,萧仁明强有力的臂膀就把她紧紧揽入怀中,用力抱着,想要融进骨血,从此不再分离。
他急促热息喘在她脖颈长发里。
高俊颀长的身姿微微弯腰,把瘦削的下颌角抵在她肩膀处,酥麻低磁的嗓音深情轻唤:“南枝……”
“嗯?”
“不要突然消失……”
“嗯,好,以后不会突然消失了。”
“我会害怕。”
“王爷别怕,我就在这里,你摸一摸我的脸,你看,我没有消失。”
“对、不、起……”
“没关系啊……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苏南枝扬起笑容,极力让自己看上去很无所谓的样子,她说:”我都知道了……腹中原是双生子,落了一胎,只剩一胎。许是那孩子与我们无缘,还没到出生的时机,等缘分到了,或许他又来了。总之,我们还有一个腹中的孩子,不是吗?”
萧沉韫宁愿她把真实情绪表露出来,也不愿意苏南枝强颜欢笑只为了逗他开心。
他知道苏南枝心里很难过。
怎么会不难过呢?
那毕竟是他们的孩子啊……
萧沉韫紧紧抱住她,轻轻按住她的后脑勺,低下头去吻她。
二人在寒冷的深夜拥吻。
风是冷的,吻是热的。
是一个直达内心的热吻,足以令彼此灵魂震颤。
娇瘦的苏南枝依偎在萧沉韫怀中,侧脸贴在他冰凉丝滑的衣襟上,听到了男人富有节律的怦怦心跳。
听着他的心跳,苏南枝是心安的。
萧沉韫将她拦腰抱起,走回了营帐内,事无巨细地为她倒上热水,伺候她吃完滋补药,又给她暖好床,打来洗足水。
略有薄茧的大掌,将小巧玲珑的玉足捧在手心,浇了热水,为她轻柔按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