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炳成抓起王主事袖子,闻了下,又闻了一下御酒的气味,当即狠狠剜了他一眼:“将王主事押回去,听候发落!”
“不、不行!”王主事顿时哭丧着脸,立刻跪地求饶,“下官上有老下有小!若丢了这个差事,降了品级,会被同僚嗤笑,会被妻儿子女瞧不起的!”
听说,王主事是入赘京城的,一直在家被妻儿鄙视,嫌弃他只有六品官身……
所以,王主事才疯了似的觊觎四品参议之位,不惜使这下三滥来害苏南枝。
苏南枝摇摇头,叹口气,这才言归正传:“侍郎大人,备用的御酒在何处?我是借口温酒,才有机会将坏了的御酒端出来,换一坛新的。”
“幸好你提前发现坏酒,若坏酒被女王知晓,礼部才真是出了不可饶恕的大错。”
周炳成招了个手,立刻有坛备用的新御酒被端上来,拿去后厨温热。
方才苏南枝处理问题的雷厉风行,言简意赅,属实让周炳成有些另眼相看。他真是没想到,一个女子也能有这样的气场。
苏南枝接过温好的御酒,微微一笑:“多谢。”
方才狄琼喝了几碗热鸡汤暖胃,苏南枝拆开御酒后,狄琼又与萧沉韫、萧瑜喝了几杯酒。
苏南枝送完酒,又给狄琼添了几次菜,才走出门外。
萧瑜、萧沉韫、狄琼,三个人的接待宴,加起来比八百个心眼子还多,随口便是寒暄虚伪的官话,推杯换盏之间,无非就是两国邦交,要持续和平,诸如此类的场面话。
“北狄与大庆北部接壤,大庆一直信奉和平共处,今日能与女王同坐酒楼,喝上一杯象征和平的御酒,本王很是荣幸。”萧瑜一袭白袍,装束很是儒雅温润,和狄琼推杯换盏。
狄琼微微一笑,略举酒樽:“孤也是。”
若非得知苏南枝今日要随礼部接待狄琼,萧沉韫是不会来的。
无他,毕竟萧沉韫和狄琼是宿敌。
萧沉韫曾杀了狄琼数不胜数的将士,哪怕是同坐一座用膳,狄琼脸色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萧沉韫曾经流落荒岛双眼失明,也是拜狄琼的刺客所赐,他也只是言简意赅地说了几句场面话罢了。
唯独萧瑜夹在中间,活跃气氛,很是难办。
这一场晚宴……
三个人代表两个国家推杯换盏。
然而,萧瑜野心勃勃,想得是,日后若登基,终有一天要把北狄吞入腹中,纳入大庆版图。
而狄琼微微一笑,笑意之下全是虚伪,身为北狄第一个女王,有生之年,她最伟大的理想便是,杀萧姓、夺大庆,扩充北狄疆土。
酒过三巡,萧瑜装出醉意阑珊,狄琼也表示乏了,礼部的人赶紧走出来护送狄琼回碎玉院。
狄琼被苏南枝扶着走下马车时,忽然,狄琼打量着苏南枝的侧脸,恍了下神。
关上房门后,狄琼坐在主位上,手腕抻着头,眸光逐渐柔下来,看着琉璃灯内的那一束光,缓缓道:“阿诺。”
“下官在。”
“你……也觉得她像,对吧?”
狄琼问出声后,阿诺沉默了下:“是挺像的。可那位苏参议,是大庆之人。”
*****
身穿官袍的苏南枝,还没来得及和萧沉韫打个照面,就急匆匆回礼部处理其他事宜了。
等她忙完,已是月上柳梢,傍晚时分。
苏南枝离开参议堂时,有一个黑影忽然从官道窜出来,跪在她脚边,语无伦次地求道:
“苏参议大人!是下官一时鬼迷心窍,不该设计害您!您能不能向侍郎大人求个情,求他对下官从宽处理!”
王主事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给苏南枝磕头,“您是苏家嫡长女,又何必对下官赶尽杀绝呢?是下官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太岁头上动土,不该心存邪念想要害您!”
见他满脸焦急,眼中全是祈求。
苏南枝忽然想起王主事先前等她出丑时的得意傲慢,想害她而使出的阴险诡计,摇摇头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犯下的错,承担应有的后果。”
见她不肯松口,王主事猛然抬头,眼中全是一派疯狂偏执!目光如暗处阴恻恻的毒蛇!吓了苏南枝一跳!
此人过于极端,环顾四周并无他人,苏南枝潜意识提防王主事,戒备道:“本官也位卑言轻,你若觉得冤枉,便去求礼部尚书大人,请他主持公道——”
苏南枝话未说完,一柄锃亮的匕首就被王主事从袖中拿出!
王主事拔刀捅向苏南枝!
刀刃在月色下反射出骇人的寒光!
幸好苏南枝早有防备,她纵身一跃,跳到王主事身后,踢脚就狠狠踹过去,踹掉了王主事手中的刀!反手擒住了王主事的手腕,用力反扣在他背后,只听王主事一阵哭爹喊娘地求救:“杀、杀杀人啊!苏南枝杀人了!”
“闭嘴。”苏南枝冷冷道,“持刀行凶之人是你,若你真想引来禁军,我便将你亲手交给他们。”
王主事一把鼻涕一把泪,哭丧着嗓子嚎叫:“我在礼部兢兢业业十年,眼看就要从正六品主事擢升为正四品参议,要不是你空降,突然抢了空缺的参议之位,我便是正四品参议了!”
“眼下可好,你抢了我的参议之位,我娘子在家对我不是打就是骂!”王主事挽起一截袖子,只见双臂皆是被打的淤青和伤痕,他哭的甚是伤心,“若我擢升四品,想必岳母全家都能对我高看一眼,我日子也能好过点!都怪你,苏南枝!”
说罢,王主事又要捡起匕首——
苏南枝踢脚,狠狠踹了过去,踹的王主事人仰马翻:“就算你手握匕首,你也杀不了我。”
王主事不会武。
苏南枝收了他手中的匕首,居高临下,淡淡道:“若你觉得正四品的参议之位,应该属于你,那你便拿出真本事,真政绩,来夺回你认为属于你的位置。而不是使些下三滥手段,不正当竞争。”
“你不就是走了后门,才当上的参议吗?”王主事骂道,“在这里装什么清高——”
“你错了。”苏南枝微微一笑,掸了掸官袖上的灰尘,“我是救了城西所有百姓,特此才封的正四品参议。”
“我不仅没有走后门,我还能坐稳参议之位,还能靠自己的实力擢升。”苏南枝眸中映着清辉明月,她一字一句道,“进礼部到现在,你两次害我,如今又出了御酒之事,被贬为七品。想让人看得起你,首先自己得立起来。”
苏南枝将匕首扔在王主事身侧,负手而立,缓步走出参议堂。
就算把匕首扔给王主事,也杀不了她,这是苏南枝对王主事无言的鄙视。
她刚走出承天门,身后便响起一阵鼓掌声:
“啪、啪、啪——”
“苏参议大人,好手段、好功夫。”白衣胜雪的萧瑜酒意阑珊,颀长的身量轻轻抵靠城墙,黑夜里,那一双如断崖般深不可测的眸子,缓缓看向苏南枝,薄唇划开一个笑,“穿上四品官袍的苏参议大人,美得很呢。”
苏南枝置若罔闻,抬脚便要离开——
“怎么?这便是一个正四品的官员,见到本王的态度?”萧瑜似笑非笑,踩着垒砌整齐的青石板,一步步走来挡住苏南枝的去路,挑起她的下颚。
苏南枝别开脸,眸子冰冷如雪,错开他的身子,刚打算绕路离开时,便听见擦肩而过的男人,嗓音寂凉如秋风萧瑟,轻叹了一声:
“苏南枝,本王有悔。”
苏南枝像是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她止步,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向他,只见皎皎月辉之下,萧瑜的神情格外认真,清亮月色将他俊脸照的惨白如纸。
她听见,萧瑜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本王……”
“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