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枝几步并作一步,站在前面,张开双臂拦住她的去路:“子珊,是我,南枝。”
萧子珊这些日子遭逢巨变,清减了许多,如今已是瘦弱不堪,她穿着黑色斗篷,戴着黑色兜帽,脸上也蒙了黑色面纱,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她一言不发地与苏南枝对视,不怎地,心里便越发觉得委屈,眼底不由自主地漫出泪水,又将泪水狠狠逼了回去,她扭头就要绕开苏南枝!
苏南枝纤长的双臂,紧紧抱住了她!
“子珊,你躲我做什么?那日分别之后,我给你写了很多信,托言斐送到宫中去,却从来没收到你的回信。”苏南枝握住她冰冷瘦白的双手,“年末将至,已是寒冬,你怎么穿这样少?”
萧子珊缓缓拉下面纱,露出一张笼着病气,过于苍白的脸。
萧子珊从前长相甜美可爱,可遭逢巨变,一下子瘦了十几斤,脸颊少了肉,颧骨凸出来,便显得十分清冷伤郁,她吸了吸泛酸的鼻尖,苦笑着摇摇头:“我并未躲你,只是我这些日子积郁成疾,不是很想见故人。”
她说这话时,言语中透着无限酸楚。
母亲横死,哥哥中毒而亡,一夕之间,她从最为受宠的嫡公主,跌落神坛,变成平平无奇的三公主,迁出从前的瑞雪宫,搬到了冷宫旁边的殿宇,与其他庶出挤在一起住着。
萧睦原本还算疼爱萧子珊,可如今一看见她,便会想起左如月和萧子炎,必然迁怒于她。
在皇宫,若不得圣眷,便是无尽黑暗。
萧子珊如今的处境,实在难堪,往日谁都要捧着她讨好她,如今却谁都可以踩她一脚。
嘉善寺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方。
苏南枝脱下大氅,披在冷到有些发抖的萧子珊身上,牵着她走出寺中、镜月湖周边,去了临街的酒楼。
因着左如月和萧子炎从前行事得罪了很多人,如今萧子珊失势,他们便报复在她身上。
内务府克扣她吃穿用度,消减太监宫女人数,如今她身边不过三四个旧丫鬟伺候着,感染风寒好几日,也未曾用药,萧子珊走几步便掩唇咳嗽。
苏南枝温热的手,一直牵着她,这股暖意,像是顺着手,传到了萧子珊心中。
二人身后。
萧沉韫负手而立,驻足在原地,淡淡言:“出来吧。”
然而,并无任何人出现。
萧沉韫淡笑着,缓慢道:“苏大人既然有心于子珊,又何必躲躲藏藏?她如今最需要的是什么,难道苏大人不知?”
此言一出……
萧沉韫十步外的柳树后,终于走出来一道雪袍绣青竹,苏南澈眼下有着黑青,显然也是有些天没睡好了。
苏南澈身量颀长,儒雅清俊,敛袍后举止周正地略施一礼:“王爷。”
“不必唤我王爷,平常相处便可。我也是陪咳,陪令妹闲逛至此,偶遇了子珊。”萧沉韫道,“想必苏大人自子珊出宫后,便一直潜藏在暗处跟着了吧?”
“……正是。”苏南澈艰难地点头。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若苏大人愿意,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王爷要帮我,娶子珊?”苏南澈有些诧异,萧沉韫素来不爱管闲事,怎么这一回……
“一是,为了南枝郡主的心愿,二是,子珊也是本王看着长大的,她心思纯净并无邪念,她本无错,错的是她生母,本王也愿意帮她、帮你一把。”
“多谢摄政王。”苏南澈再次端正行了一礼。
两个男人,与苏南枝和萧子珊亦步亦趋地走进酒楼。
苏南枝进了酒楼,先是给萧子珊倒了杯热茶,递给她暖手。
二人说话时,萧子珊抬眼便看见了跨进酒楼的苏南澈,本就苍白的脸,更是死白如灰,她下意识戴兜帽遮住憔悴的面庞,眼底有着化不开的浓稠自卑。
苏南澈见她戴兜帽的举止,微微一怔,以为她不想见到他。
其实萧子珊,是不想让苏南澈看见她如此狼狈落魄的模样。
一时间,气氛陡然下降至结冰。
苏南澈每走一步,便感觉脚步犹如灌铅般,步步难行,他甚至生出了畏怯之心。
毕竟是他,亲手揭露了萧子珊母亲与哥哥的罪行。
她,恨死自己了吧?
心思百转千回间,苏南澈脸色也一寸寸发白,最后麻木地落座在萧沉韫身侧。
待一桌子各色菜肴罗列上桌时——
苏南澈与萧子珊也没有打破僵局。
苏南枝默不作声地在桌子下,轻轻踹了踹萧沉韫的鞋尖,握拳咳了下。
萧沉韫便会意,开始牵线搭桥:“子珊,南澈,你们二人也是许久没见了吧?”
“我……臣……与三公主,确实有些日子没见了。”苏南澈不敢看向萧子珊。
萧子珊木讷地点头:“是,是有些日子了。”
然后呢?
就没话了吗?
萧沉韫和苏南枝齐齐一皱眉。
察觉到桌下的鞋尖,又被女子轻踹了下,萧沉韫连忙道:“子珊,南澈……”
他也是第一次给人牵线搭桥,倒是难为他了,萧沉韫喊了个人名,还在犹豫后面的话该怎么说时,苏南枝给子珊夹了块梅干菜扣肉:
“我记得子珊也很喜欢吃这道菜。我大哥最拿手的也是这道菜呢。改日你来苏府,我让大哥给你露一手。”
“是吗?”萧子珊苍白的面上,浮出一道浅浅的羞赧,下意识看向苏南澈。
苏南澈与她视线相接,倏地怦然心动:“嗯,下次公主来苏府,我给你下厨。”
“真好……”萧子珊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抿唇,惨淡一笑,“能吃到你做的饭菜,真好啊……原来你还会做饭吗?”
“会做的。”苏南澈看着太过消瘦的萧子珊,心里涌上一阵心疼,她嘴角惨淡的笑容,像往他心上刺了一把刀,他连忙道,“公主想吃的,我都能做。”
“谢谢你啊,南澈哥哥。”
一声南澈哥哥,像是把二人的关系拉回了从前。
萧子珊眼眸空灵如干净池水,目光似碎裂的明镜,现出哀伤的破碎之光,光芒再一点点暗沉,她看向酒楼外一点点黑暗的天空,才惨笑着缓缓问道:
“皇叔,和南澈哥哥可知道,为何西戎国肯借兵五万给左丞相?”
这问一出,三人面面神色微妙。
苏南澈没有萧沉韫品级高,他自然不知道,便轻轻摇摇头。
子珊怎么会突然问出此话?苏南枝心里也打起了鼓,有些疑虑。
萧沉韫沉默着夹了一块糖醋鱼,放在梅花碟中,用筷子挑出一根根鱼刺,放在苏南枝碗中,许久才道:
“我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