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30号。
天色阴暗,多雾,有阵雨。
伦敦所有的街道都弥漫着腾腾雾气,雾气阴森森地屋顶上游荡,像一个想要寻找安息之地但却毫无所得的可怜幽灵。
到了傍晚时分,天色就已经黑到几乎看不清路了。
一辆私人马车从远处开来。
“嘚——驾!”车夫大声吆喝着。
竭力奔跑的马儿,呼出的热气缓缓蒸腾,快就了无痕迹地融入了大雾当中。
摇摇晃晃的车厢中,弗雷德捧着个石盒,脑子有些发昏。
盒子表面光滑细腻,摸起来有种冰凉的质感,盒盖上刻着许多华丽的图案。
像是两河文明时代部落祭祀神明的画面,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却有着不可思议的魔力。
弗雷德吞了口吐沫。
他口渴了。
这个盒子真的有种莫名其妙的吸引力,只是捧在手中,便有种忍不住想要打开它的冲动。
里面好像有个魔鬼在诱惑他,令他想要占有,想要得到……
“……不行!”
弗雷德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盒子,是他受一个贸易商人所托,刚从伦敦海关署捞出来的查扣物。
海关署里查扣的物品又多又杂,有市长关系的他,只是略花了一点小钱和动了动嘴皮子,就完成了客人的委托,轻松获得100英镑的报酬。
刚从海关署,马上就准备送给客户了,绝对不可以打开!
作为一名律师,弗雷德还是很重视100英镑报酬的。
但过了几秒后,他便像中了邪那样,不管不顾地打开石盒。
轰!
夜空忽然闪过一道雷鸣。
车厢猛烈地颠簸了下,晃动的视线中,弗雷德好像看到了许多游动的蛇影。
他揉了揉眼睛,看向石盒。
红色的绸缎包裹里,静静躺着一具人身蛇尾的石雕。
长约7英寸的蛇女雕塑,有着精致的面容和极具诱惑的体态;
精致的石脸下方,石头躯体的心窝处,插着一把尖刀,刀柄上裹着一片纸,上面潦草地写着一串奇怪的字符。
“咕~”
弗雷德喉咙耸动。
他浑身直冒冷汗,豆大的汗珠凝额头上。
但很快,他的神态就不再紧张了,而是陷入了一种奇怪的陶醉感中。
“哒哒哒~”
有节奏的马蹄声从浓雾中传来。
黏湿的寒雾非常浓,能听到声音了,但却还什么都看不见。
嘎吱嘎吱。
黯淡摇曳的车灯的照耀下,弗雷德只觉得黑夜里幻影重重,眼前也出现了种种幻影。
马车离开了脏乱不堪的伦敦,开进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道路铺着鲜艳的红毯,两侧洁白的石柱上飘扬着远东丝绸织作成的彩带,就连路上的灯架,都是黄金浇筑而成的精美工艺品。
马车驶过穷奢极侈的道路,驶过衣着鲜艳的人群,进入灯光辉煌宫殿内。
宫殿内更是奢华得不像人间。
华丽的烛台上燃着无数的蜡烛,花架摆着名贵的盆花散发出阵阵的馨香。
长方形的桌布像新雪那么洁白,桌上整齐对称地排列着银色餐具,每份餐具旁边堆着金黄色的小面包。
水晶杯不断反射出彩虹般的星光,银烛高照,烛光交相辉映。
一群舞女打扮的少女,在华丽的宫殿内嬉笑打闹。
她们热情的眼睛像仙女的眼睛,轻飘飘的披肩环绕着雪白的脖颈,半透明的紧身长袍在含蓄地挑逗着客人的视觉。她们妩媚的神态与笑容,能迷惑一切人的眼睛和满足各种奇特的癖好。
最令弗雷德难以自持的,是王座上那位华丽美艳的蛇女。
半透明的轻纱裹体,外头罩着轻柔的开司米披肩,使得她玉体最美妙神秘的地方若隐若现。
盈盈一握的细腰下,从胯部开始,她没有双腿,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蛇尾。
她优雅地侧着头,冷漠地望着弗雷德。
女王神态骄傲。
但女王的身体却在挑逗情欲。
弗雷德打了一个寒噤,不受控制地朝她走过去。
“哈哈哈~”
少女们娇声笑着,似乎是在嘲笑他。
※
马车穿过了一条条长长的街道,主街道脏乱不堪,分叉小路阴暗沉闷。
走到最脏乱最沉闷的街角处,车子突然停了下来,前面是一排排死灰色的砖瓦房,马车正对着一栋廉价公寓。
【伏盖公寓】
“老爷,”车夫回头敲了敲车门,“到地方了。”
车厢内,刚走到蛇女面前的弗雷德,蓦然打了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差一点……
就只差一点,就可以吻到蛇女白嫩的手背了啊……
“你被解雇了!”弗雷德气急败坏地吼道。
“啊?”
车夫一脸惊讶。
“给我滚下去!”弗雷德一脚踹了过去。
车夫跌到地上,浑身都被积水弄湿了。
他望着面容愤怒扭曲的弗雷德,敢怒不敢言,有些不知所措地呆在雨雾中。
弗雷德独自架着马车离开。
蛇女石雕是自己的了!
马车飞快离开破旧的伦敦东区,往西区的摄政街奔去。
天色已经漆黑一片了,浓雾愈发粘稠。
冰冷的风裹着雨珠拍在脸上,弗雷德内心急躁,冲动不安。
他要以最快的速度回家。
他要不惜一切代价去研究蛇女石雕,让幻觉里的那位蛇女女王降临现实。
“哒哒哒~”
狂奔的马蹄声能传很远。
忽然之间,有节奏的声音中断了,马儿原地踩踏着泥浆。
骤然中断的动静,加上深夜的寂静,让人打心底里感到不安。
马儿剧烈的喘息引得车厢微微颤动,仿佛马儿也非常不安,弗雷德甚至能够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了。
前方的浓雾中,灯光闪烁。
有人正缓缓走过来。
“谁?你是谁!”紧张到极点的弗雷德瞬间抽出一把手枪,扯开嗓门大声喝道,“喂,站住!你再往前走,我就要开枪了!”
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浓雾中传来平静的人声:“t''inquiete,monsieur.(别紧张,先生。)”
对方用的是法语。
为什么法国人总是爱爱慢悠悠地说“t’inquiete”?
这到底是叫我担心还是不担心呢?
弗雷德内心疯狂吐槽着法国佬,持枪用法语喊道:“站住!”
“这是戴维斯先生的马车吗?”浓雾里的人问。
“这关你什么事!”弗雷德喝道,“你是什么人?”
“这是不是戴维斯先生的车?”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如果是戴维斯先生,我有一件事相告。”提着煤气灯于连缓缓从雾中走出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市长女婿今晚会亲自赶马车回来,但他那张脸,于连已经记得很熟了。
长得人模狗样,身材颀长,体格匀称。
稍带红棕的金色头发在头顶中央一分为二,两撇胡髭微微向上翘起,镶嵌在眼眶内的眼珠子非常小。
这副模样,同通俗中的“坏人”实在毫无二致。
于连认得他,可他却不知道于连是谁。
况且于连还易容了。
望着眼前三十来岁,胡子拉渣,身高巨高的男人,弗雷德眼神一冷:“我不认识你,和你没什么好谈的。我的时间很宝贵,请别用你那毫无价值可言的庸俗废话来打搅我,understand?”
于连微笑着走到马头前。
弗雷德心头憋屈着,直接用枪口顶着他的额头,摆出一副大英帝国上流社会精英的高傲姿态:“frog,whatisyourproblem?getoutofhere!”
(法国佬,你有什么大病是吗?滚!)
臭外地的上伦敦来要饭了呢!
不仅言语上不客气,弗雷德看于连的眼神,也非常轻蔑。
甚至觉得于连都不配和他说话。
在他看来,这种穷酸的中年男人,是世界上最失败的生物。
于连当然不会和一个要死的人生气,被枪顶着脑袋,也不见害怕和恐慌。
“戴维斯先生,是这样的。有一位您熟人,托我来邀请您去见一面。”
“熟人?”
“对的,德·丽娜尔夫人。”
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弗雷德眼里杀意骤起,指尖微微动了动。
这里是大街上,于连断定他不会鲁莽开枪的。
不出所料,仅仅半秒后,弗雷德便恢复了高傲轻蔑的神态,呵斥道:“夫人三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作为一个律师,他也有很强的判断力。
在他看来,这穷鬼应该是准备借这件事来敲诈他,说不定还是夫人在法国的亲戚呢。
真是不知死活的法国佬。
“是啊,三年前就死了。”
弗雷德轻蔑地哼了声:“你再拦着我,我就要报警了!”
“是您开枪击中了她的胸口。”于连淡淡地说道,“报警吧,我等着和您在法庭上对峙。”
“你……”
弗雷德的脸色,瞬间铁青。
当时的场景,除了他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眼前这人怎么会……
大律师还努力想保持高傲的模样,但僵硬抽搐的嘴角和眼角,已经将他内心的不安出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