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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我痛苦地失约了

    眼看着到了月底,我开始走门串户地收取卫生费。我本来不想收你家的钱,可你偏不同意,叫我非收不可。就这样,我犹犹豫豫地摁响了你家的门铃。顷刻,院门打开了,你母亲出现在院门口。

    我礼貌地说:“伯母,我是来收卫生费的。”

    你母亲说:“请进来吧!”

    我走进了院门,闻到了一股紫藤萝的香气。我仿佛看见在紫藤萝架下,一个小男该和一个小女孩,手拉着手,嘴对着嘴,正闭着眼睛在使劲地倾听着什么。我的美人菩萨,那不就是过去的你和我吗?至今,你小嘴唇的余香,还一直珍藏在我的心里。

    我随着你母亲颇感拘束地走进了客厅。

    你母亲递给我两元钱说:“不用找了。”我说:“居委会有规定,卫生费每户两毛钱,一分也不准多收。”说着,我便将找的一元八角零钱,放在了茶几上。你母亲给我斟了一杯茶说:“坐下来喝杯茶吧!”我忙说:“不了不了,我还要去收卫生费。”可是,你母亲却坚持要我坐下来喝茶。从你母亲的眼神里我看得出来,她好像有什么话要跟我说。这时候,从楼上飘来了美妙的钢琴曲。我听得入了迷,不知不觉地坐在了沙发上。与其说我在欣赏钢琴曲,毋宁说是在感受你的心声。

    你母亲好似无意地问:“你懂得钢琴?”

    我连忙摇了摇头。按理说,你从小就练钢琴,而且梦想着要做一名钢琴艺术家。我把你捧为至爱至宝,也应该懂得钢琴才对。可是,我真的不懂。当你弹奏《梁祝》的时候,因为熟悉那个旋律,我还能理解一些。而此时此刻,你弹奏的是外国曲子,我除了能听出好听不好听,却一点也不懂得乐曲的内涵。

    你母亲坐下来说:“这首钢琴曲,名叫《少女的祈祷》。这是一首名副其实的少女之作,是波兰女钢琴家巴达捷芙斯卡娅18岁时谱写的。可惜她的青春非常短暂,27岁便去世了。她留下的这首钢琴小品,却是一支永不凋谢的鲜花。”

    我坐在那里,认真地听着你母亲的讲述。我虽然不懂得钢琴,却被这首《少女的祈祷》感动了。我本能地感觉到那委婉、纯洁、亲切、优美的旋律,充满了少女无限的憧憬和期待之情,洋溢着青春和幸福的愿望。你可别笑话我,我不过是瞎议论而已。说得对与不对,就权当《红楼梦》里的刘姥姥逛大观园吧!

    蓦然间,我发觉你母亲在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注视着我,我不免感到一阵慌乱,便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你母亲几乎是在下命令:“鲍建铭,你先坐下,不要急着走。”听到你母亲的话,我又坐下了。你母亲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我说,“听说你为了帮助欧筱娅摆脱麻烦,向派出所谎报了案情。你真心为了欧筱娅好,我应该向你表示感谢。但是蒙骗公安机关,却是错误的,很不可取。当然,最终我还是要感谢你的。”我连忙说:“不用感谢,不用感谢,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母亲说:“你跟欧筱娅虽然是很要好的朋友,但你们只能是朋友而已,不可能发展成其它的什么关系。道理很简单,两家的境况悬殊太大。欧筱娅从小娇生惯养,尽管没有考上大学,但却有着很高的素质。以她的身份和教养,不是你那种家庭能够承受得起的。”我默默地低下了头,耳畔还在响着优美的钢琴曲。而你母亲的话,却深深地刺伤了我的自尊心。

    你母亲继续说:“鲍建铭,你是一个很讲义气的男孩子,为了保护欧筱娅,宁肯自己受苦。”我抬起了头,诚恳地看着你母亲说:“是的,我愿意为她受苦。”你母亲说:“那好!我以一个做母亲的名义,要求你为了欧筱娅的幸福,远离她、忘记她、不要再打扰她的生活。鲍建铭,你做得到吗?”我痛苦地摇了摇头:“伯母,坦率地说,我做不到。”你母亲冷若冰霜地说:“你很诚实。正因为你是一个诚实的孩子,我才会以母亲的名义要求你。不,是恳求你!鲍建铭,欧筱娅很高贵,高贵的就像一位骄傲的公主。她所要的生活,你给不起!给不起却又不放过她,是不是太自私了?”

    你母亲的话说得很对,也很现实,我的确不能给你一个荣华富贵的生活环境。拉着你跟我去过苦日子,确实有些太自私了。我迷惘地注视着你的母亲,沉重地说:“伯母,我可以按照您的要求试着去做,不过……”你母亲迫切地问:“说吧,不过什么?”我有气无力地说:“只要筱娅肯忘记我,我就一定远离她。”你母亲冰冷地说:“好吧,你要说话算数!”我点点头,怅惘地站了起来:“伯母再见!”你母亲一把抓起茶几上的钱说:“你等等!鲍建铭,这些钱算是我预交的卫生费,你以后不用再来收了。”我淡淡地说:“伯母,今后您的卫生费就免了吧!”

    就这样,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客厅。我禁不住在想,当我黯然销魂地离去时,你母亲会对我生出恻隐之心吗?其实,凭心而论,你母亲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天下哪个做母亲的,不希望自己的儿女有一个美好的归宿?我既然不能给你优越的生活环境,她就有权力要求我放弃你。

    记得那是一个迷人的夜晚,月亮悄悄地爬上了树梢头,清爽的微风习习地吹着。这么美妙的夜晚,你的身边却没有我。你望眼欲穿地站在约会的老地方,不时地看着手表。可是寂静的林荫道上,一直没有出现我的身影儿。你闹不懂我怎么会把你凉在马路边不理不睬?此时,不知谁家的小窗口,飘来了《托赛里小夜曲》。那缓慢轻柔的旋律,流露着深深的哀伤,就仿佛一个失恋的人站在窗前,痛苦地倾诉着不幸的爱情。偏偏这个时候,一个坏小子骑着破自行车驶来,满嘴的油腔滑调:“姐姐,等谁呢?那小子不来,我你妈陪你!”你气得不行,板着面孔理也不理地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你回到自己的房间,半躺在席梦思床上捧着一本翻译看,那是巴尔扎克的《假面具中的爱情》。然而,虽然写得十分精彩,可你又哪里读得进去?你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我没有按时赴约,这可是破天荒的事情。于是你就瞎猜,是不是我又出了什么状况?想到这里,你再也躺不住了。你猛地把往床上一摔,起身走出了房间。

    你悄悄地走进了我家的院门。你听我说过,楼里住着三户人家,因为日子过得都不宽裕,所以楼道里的电灯,各家控制得都很严。你走进黑古隆冬的楼道里,用手摩挲着墙壁,小心翼翼地踏上了楼梯。你好不容易摸到我的小屋门前刚要敲门,被冷不丁传来的一声干咳声吓了一跳。接着,楼道里的电灯亮了,只见楼梯口站着我爸爸。

    你撒谎说:“伯父,我是来找鲍建铭借书的。”

    我父亲面无表情地说:“他出去了!那是只没尾巴鹰,翅膀一扑楞,没个准地方。”

    那情景,太让你尴尬了。我父亲站在楼梯口,直到你慌慌张张地跑下了楼,他才把楼道的电灯关上。你颇感委屈地跑回自家的院门,心里一片茫然。找不见我,你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没着没落。你在紫藤萝架下站了好一会儿,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你坐在钢琴前,情绪低落地弹奏着《少女的祈祷》。修长的身影儿,映在淡蓝色的窗帘上。这时候,房门悄然地被推开了,你妈妈不声不响地走了进来,默默地坐在了小沙发上。尽管她的动作很轻很轻,但你还是感觉到了母亲的到来。你停止了弹奏,却没有回头。

    妈妈问:“你老是弹奏这个曲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你说:“没有。”

    妈妈当然不信,她是过来人了,你瞒不住妈妈的眼睛。你又弹奏起了《少女的祈祷》。那美妙的旋律,在房间里萦绕着,更加重了感伤的气氛。

    妈妈叹了一口气说:“妈知道,你是放不下鲍建铭啊!筱娅,妈妈承认鲍建铭是个好孩子,但也要提醒你面对现实。欧家与鲍家,门不当户不对,你真的嫁进了鲍家,知道后果会怎样吗?”你回答的很干脆:“吃糠咽菜!”妈妈有些吃惊地问:“你愿意过那种日子?”你说:“愿意!”你妈妈生气了:“你愿意,我可不愿意!一个做母亲的,怎么忍心看着自己的女儿,去过那种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穷日子?”

    你仿佛没有听见母亲说的话,依然自顾自地弹奏着钢琴。妈妈站起来,一下子关上了琴盖说:“你就是这样对待妈妈吗?”你执拗地说:“妈,爸爸答应过了,我可以跟鲍建铭来往,也可以请他来家里坐客。您可以保留自己的意见,但是爸爸不能说话不算数。”妈妈说:“好,那就等你爸爸回来,咱们好好说道说道!”

    你没有说话,听着母亲开门走了,便又掀开琴盖,兀自弹奏着钢琴曲。不过,你弹奏得不再是《少女的祈祷》,而是变成了舒曼的《梦幻曲》。

    其实,我没有去赴约,简直都要后悔死了。即使跟你分道扬镳,也得把事情说个清楚呀!那天晚上,我独自一个人坐在海河畔的游椅上,望着灯火倒映的河面,脑海里一会儿浮现着你的笑容,一会儿又是你妈妈那副冰冷的面孔。跟你说句没有出息的话吧,我那会儿连当和尚的心都有了。可是,当我一想到此时你站在马路边,一定等我等得很焦急,我就沉不住气了。于是,我不顾一切地往约会的地点猛跑。可是到了那里一看,你已经离去了。

    我回到怡静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明朗的月光,把静悄悄的胡同照得很亮很亮。抬头望着夜空,我忽然想起了老奶奶讲的故事。牛郎和织女天各一方,只有七夕才能见上一面。那无尽的相思,化作了飘浮的白云,连喜鹊都被感动了。而我却一任你在那里等着我,狠心地没有去赴约。唉,罪过啊!

    我走进大屋斟了一杯凉白开水,咕咚咕咚地喝着。此时,我爸在胡琴上别了一根筷子,正有滋有味地拉着京剧曲牌《夜深沉》。我爸见我在喝水,便瞟了我一眼说:“欧筱娅来过了。”我一听说你来找过我,那心里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儿。我故意装作没有听见我爸的话,转身就往屋外走。我爸的琴声戛然而止,猛地冲我喊了一声:“哑巴啦?我跟你说,欧筱娅来过了,没听见吗?”我站住了,没有底气地说:“听见了。”我爸说:“听见了为什么不吭一声?欧筱娅说,她来找你借书,我看不像。你们俩是不是闹意见啦?”我有些不耐烦地说:“您问这些干什么呀?”我爸说:“我还能干什么?人家欧筱娅可是个大户人家!听王二婶说,她爸爸解放前是个大资本家,解放后摇身一变,当了市工商联副主席,还是个全国政协委员。她妈妈的娘家更了不得,曾经是北洋政府的财政次长。欧筱娅能看上你,还真的有点邪门儿了,你小子别不知道自己的份量!”我几乎负气地喊叫起来:“爸,您烦不烦呀?”我爸气得直噘嘴,只见他叭地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脸上,把歇在面颊上的蚊子拍死了。沾在手心里的血,是蚊子刚刚从他脸上吸出来的。

    我走进自己的小屋,便往小床上一躺。邻家的灯光从窗口映射进来,使得小屋里朦朦胧胧的。我烦闷地抓起《少年维特之烦恼》,一下子盖在了脸上。蓦然间,只听见窗外飘来了钢琴曲。我慢慢地从脸上拿下那本书,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委婉动听的旋律,在房间里飘荡着。听着听着,我的眼角蓦地滚出了一颗硕大的泪珠。

    夜深了,万籁俱寂。沉静的怡静里,只有你的窗口还在亮着灯光。或许,你又在看巴尔扎克的《假面具中的爱情》;或许,你又在伏案写日记,抒发心中缠绵的情怀。此刻,我只能呆呆地坐在窗下,默默地望着那闪着淡蓝色光亮的窗口。

    两天过去了,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劲地弹钢琴。起先是我有意没去赴约,这会儿倒变成你不肯见我了。甭问,你妈妈见你跟我断了来往,心里甭提有多高兴啦!可是她很快就发现,你非但不再走出自己的房间,后来连钢琴也不弹了。更让她感到可怕的是,你每天捧着一本《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没完没了地念。她一听见“如是我闻”,就唉声叹气,胆战心惊。而你呢,却在心里偷偷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