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至凤和顾月淮刚回到手术室门口,王培生也匆匆赶来了。
王培生从兜里掏出一沓报纸包好的钱,递给顾月淮道:“小顾啊,呐,这钱你们拿着,三十五块钱,多了叔也拿不出来,你们先拿着应急。”
顾月淮看着王培生额头的汗,气喘吁吁的神态,心头颇为感动。
这世上总归还是好人多些,如贺岚章,如王培生,他们愿意在这种时候拉她一把,这份情她会牢牢记着,尽全力偿还!
顾月淮没接这钱,半弯着腰道:“谢谢您叔,不过这钱已经不需要了,已经借到了,辛苦您跑这一趟了。”
闻言,王培生摆了摆手:“你客气啥呀,不辛苦,咱都是一个大队的,叔能眼睁睁看着你家出事?”
说完,他又对顾至凤道:“行了,没事就行,多养养就能好!”
顾至凤点了点头,应了声“诶!”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门开了,戴着口罩的医生出来,护士则把顾睿淮推了出来。
“伤口已经缝好了,这几天就住这,打吊瓶消炎。”医生说完就走了。
“你们跟我过来吧。”护士看了一眼周围的家属,径直推着病床往病房里去了,说是病房,其实就是一个大厅,用帘子隔出了一个一个的小隔间。
大厅里挤了不少人,都是病人家属。
兴许是手术时身上的麻药劲儿还没过去,顾睿淮没醒。
外头天色已经暗了。
顾月淮道:“爸,大哥,你们和王主任先回吧,我和三哥晚上待在这照顾二哥。”
闻言,顾至凤一皱眉,刚要拒绝,就听顾亭淮道:“囡囡,你和爸回吧,我和老三待在这里,明天早晨我再回去上工。”
顾月淮顿了顿:“那让爸和三哥回去吧。三哥,你明早再过来,把大哥换回去。”
顾析淮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以往还觉得自己是家里最聪明的一个,可一发生大事,突然觉得自己反而拿不了主意了,只能做那个被支配的人,而且还是被以前那个最不懂事的妹妹支配。
这感觉……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顾至凤上了年纪,身体也不好,不适合陪床,他自己也是知道的,最后只能生着闷气和顾析淮一起,坐着牛车回大劳子生产大队了。
人一走,小隔间也不显得小了。
顾月淮道:“大哥饿了吧?我去买点吃的?”
顾亭淮苦笑一声:“咱们连粮票都没有,咋买吃的?没事,哥不饿,倒是你……”
顾月淮哑然,她身上有钱,但还真没粮票。
这年头,没粮票是买不着饭的,卫生所食堂也是要粮票的。
蓦的,似想到什么,顾月淮拉开帘子走了出去,环顾一圈,找了一个病人的家属,用六毛钱换了几两粮票。
她和顾亭淮打了声招呼,转身离开了病房,准备去食堂打点饭。
临去时,她还在刚刚和贺岚章借钱的地方等了等,刚刚情况紧急,倒是没有好好表达谢意,如今手术做完了,也有时间好好道谢了,最好是写上一张欠条。
顾月淮如是想着,转头,就看到一群从楼上拾级而下的青年。
贺岚章就在其中,他气质青涩,模样俊秀,在一众出色青年里也没有泯然于众,顾月淮却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他身边的青年。
那青年脸型方正,浓眉大眼,昂首间透着一股憨直正气。
憨直?
顾月淮有些想笑,经历过上辈子,没人比她更知道这人的可恶与卑劣。
崔和杰。
“顾同志!”贺岚章很快就看到了顾月淮,他推开崔和杰揽着自己的肩,疾步下楼走到顾月淮面前:“你哥哥怎么样了?没什么事吧?”
顾月淮精神一振,无暇多想。
她朝贺岚章笑了笑:“谢谢你贺同志,我哥哥的手术很成功,后续只用好好休养就好了,你呢?你来卫生所是什么事?”
贺岚章看着顾月淮关心的眼神,心头微微一热。
他摆摆手,刚要开口,身后就传来了一声吊儿郎当的声音:“哟,老贺,这是谁呀?以前咋没见过?你也不给我们几个介绍介绍?”
“就是呀老贺,你可真不厚道,藏着掖着的。”
“哈哈哈,老贺是不是脸红了?”
贺岚章脸上神色有些不自在,转头驱赶着一众起哄的好友:“去去,上一边去,你们到外面去等我。”
崔和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等在一边的顾月淮,目光微闪,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拦住众人,开口道:“行了,别看热闹了,走吧。”
这人一走,贺岚章就放松下来。
他转回头看顾月淮,却见她眉眼平静,并没有因为好友们的揶揄调侃而面红耳赤,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头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也不知道为什么。
想到刚刚的话题,贺岚章道:“一个朋友扭了腰,来医院检查,我过来接他的。”
顾月淮颔首,思索了一下,问道:“贺同志,你身上有笔吗?”
“笔?有……有的。”贺岚章点了点头,从上衣口袋里取下别着的一支钢笔,递给顾月淮。
顾月淮接过,从口袋里取出手绢,垫在手上,用钢笔刷刷刷写下了几句话,然后将手绢和钢笔还给贺岚章:“欠条,钱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贺同志也快回去吧,别叫朋友等急了。”
说完,顾月淮就转身匆匆离开了。
贺岚章伸手想拦住她,但顾月淮走的太快,一转弯就不见了踪影。
他打开手绢,看着上面书写流畅,笔锋苍劲的钢笔字,有些惊讶。
这么漂亮的一手钢笔字,足以说明她不是什么没念过书的文盲,而且其字优美,如同苍松,遒劲有力,如果不知道的人看了,恐怕会觉得这字是出自男人之手。
上面就寥寥两句话:
借条:今借到贺岚章同志人民币壹佰叁拾伍块陆,十天后,连本带息归还。
借款人:顾月淮
时间:
贺岚章认真看了看借条,眉毛拧着,半晌,才苦笑着把手绢收进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