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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三章 命运

    钟离若水不情不愿的起了床。

    她本不是个恋床的人。

    她的起居向来准时并自律。

    但这几天,她觉得床上很好。

    这床明明硬邦邦还很窄,这被子明明也有些潮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儿。

    她从未曾睡过这样的床盖过这样的被,可不知为何,她偏偏觉得这床很好。

    躺在这床上比任何时候都要舒服。

    这是自己懒了么?

    是自己由奢入俭了么?

    当然不是。

    以往都是独自一个人睡,原来两个人睡才更有味道。

    这或许就是阴阳的互补与协调。

    于是,床就变得不再重要。

    可惜了自己有病。

    不然……

    钟离若水坐在凳子上,照着一面铜镜,小心翼翼的贴着那张薄如蝉翼的面具。

    不然,在这长江之上,或可……一日千里!

    她不知道和萧包子相处的这短短数日,她已受到了萧包子莫大的影响。

    ……

    ……

    天是湛蓝色的。

    水倒影着天,还倒影着两岸的山,于是,这水似乎就变成了一副很长的水墨画来。

    站在船头,江风扑面。

    就在这晨光中,钟离若水的秀发飘飘,衣炔也飘飘。

    李辰安的手依旧搂着钟离若水的小蛮腰。

    钟离若水已经习惯。

    并渐渐如萧包子一样还有了依赖。

    只是,萧包子对这清晨美景不会有太大兴趣,但钟离若水确实被这山水画卷给惊艳。

    毕竟是个文青的少女,与萧包子的粗放还是有些不一样。

    江上的船并不少。

    有如他们乘坐的这种楼船。

    也有货船。

    更多的却是飘荡在江两边的小渔船。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些小渔船,就是很多渔民的家,你看……”

    李辰安伸手向右边一指,“那艘渔船,估摸着是一家四口。”

    钟离若水放眼看去,便见一男子在撒网,一女子似乎在做饭,还有两个小孩儿在船头玩耍。

    距离有些远,看不清年岁,却能见到渔船上升起的那一道炊烟。

    不仅仅是一道炊烟。

    那些渔船上几乎都冒着炊烟。

    “他们以船为家?”

    “嗯,他们以打渔为生,捕捞到鱼之后再靠岸去卖了换一些油盐柴米,然后又回到船上。”

    “周而复始,世世代代都过着这样的日子。”

    钟离若水无法理解。

    毕竟她所处的层次与这些渔民全然不一样。

    她知道家里吃的鱼是买来的。

    却从来没去想过那些卖鱼的人是从哪里弄来的。

    就像她知道冬天取暖要用炭,却不会去问这炭从何来。

    于是,她想起了李辰安写的那篇《卖炭翁》。

    这些世世代代生活在船上的渔民们,岂不是和那位卖炭的老翁没啥两样?

    他们,都是这个社会的最底层!

    最辛苦最勤劳的是他们,但他们和富裕二字全无关系。

    “他们的孩子……不读书?”

    “读不起书。”

    “那他们的未来……?”

    “他们没有未来,未来就是继承那条渔船,继续住在船上捕鱼。”

    “若能娶得一房媳妇,能生三两个孩子……就像那一家人,便算是幸福的了。”

    钟离若水心里一暗,沉吟片刻:“就没有办法解决么?”

    “办法应该是有的!”

    这句话不是李辰安说的。

    而是也来到了船头欣赏晨光江景的向青云说的。

    他这话一出口就发现了不妥。

    他连忙拱手一礼:“李叔,李婶,在下孟浪了,打扰了你们的清净。”

    李辰安看着向青云微微一笑:“你小子,说说有什么办法解决那些渔民们的窘迫?”

    这几日多有接触,甚至还一起喝过两场酒,彼此倒是已不陌生。

    向青云背负双手向那些渔船看了看,“终究落在银子二字上!”

    “他们祖祖辈辈都是渔民,若论打鱼和水性,他们无疑是此中高手。”

    “只是他们每天打来的鱼,却卖不了几个铜板。”

    “读书这个东西,且不说课本,单单束脩就不是他们能够承受得起的。”

    “他们的孩子生在船上长在船上,学会的只有捕鱼!他们的未来,也就只能捕鱼为生。”

    “说起来这就是子承父业,但是……”

    向青云悠悠一叹,极为感慨的又道:“往深了去想,这就是阶层的固化!”

    “不瞒李叔,我家是商人,多少有些银子。所以我向氏的子弟,哪怕是女子,都能去学堂或者私塾读书。”

    “成年之后,男子基本上也是经商,女子也基本上会嫁给某个商人的孩子,但我们还多了一个选择,便如我这般,可去参加科考,若能金榜题名,还能入朝为官走入仕途。”

    “可他们没有选择的权力!”

    “他们每一个早上睁开眼来,所希望的就是今天能够多捕几尾鱼罢了。”

    李辰安对向青云的这番话刮目相看。

    “渝州向氏,在渝州也算是豪族,你怎么会有此了解?”

    向青云微微一笑:

    “我家也买鱼啊!”

    “给我家送鱼的那个少年叫润水。”

    “和我年纪差不多,我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甚至我还去他家的渔船上呆过两天。”

    “哎……那时候我们都还小,他教我撒网,教我游泳,甚至教我如何杀鱼煮鱼。”

    “我是很快乐的,我很想帮帮他。所以他来我家送鱼,我总是会让管家多给他几个铜板,可他从不会多取。”

    “后来,我忙于学业,他依旧隔三差五给我家送鱼,只是再难碰到。”

    “再后来……我们都长大了,我已考中了举人,据说他也娶到了妻子。”

    “前些日子他又来我家送鱼,我们见了面,却发现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叫我老爷……举人老爷。”

    “我觉得我的心被刺痛,也觉得再也回不去从前。”

    “于是,我就一直在想,如润水这样的人,他们的命运该如何去改变呢?”

    “我想不出来,因为他除了修船捕鱼好像别的都不会。”

    “直到摄政王的新政传入了蜀州,我在听爷爷说起了新政的内容之后,我想这应该就是最好的办法了!”

    “提振工商业,让商人的作坊大规模的开设起来,让大量的穷困百姓进入作坊……哪怕是搬运货物,他们赚的银子也比种田或者捕鱼来的多!”

    “比如润水如果下了船,如果他去了我家的作坊,或许经过他们夫妇二人的努力,他们的孩子会有机会进入学堂读书。”

    “那么他们的后人就算无法考取功名,至少也能识字算账,就算是在作坊里,也能赚到更多的银子。”

    “我原本在想,去了京都若有幸能见到摄政王,我会向他提个建议。”

    李辰安微微一怔:“什么建议?”

    “商业发展起来之后,国家富裕了的同时,如果国家能够从国库中拨出些银子来修建义学……”

    “一个国家的兴旺,不仅仅是银子,还在于广大百姓认知的提升!”

    “而读书这个东西,如果能走入寻常百姓家,咱宁国的未来或许会更美好!”

    李辰安这一次真正对向青云重视了起来。

    他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向青云却一声苦笑:

    “可惜,他在西山薨了!”

    “如他这般开明并有远见卓识的王……只怕再难有了!”

    “这是我之遗憾,也是宁国百姓之遗憾!”

    “这或许就是宁国的国运当如此,就是如润水这样的人的命运,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