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漫回工位闷闷得抽了整整一包烟,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烟瘾是有点大了,可棒棒糖又被分完了。
早知道留点了。
其他人都在马不停蹄得做深入调查,她坐在角落里看着看着,觉得自己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
所有人都在为了真相努力,她这个离真相最近的居然在惧怕,在逃避,还妄图悬崖勒马,拯救这一屋子人。
尤其是那个江练。
对,她认为她在拯救,只不过谁都不领情。
但仔细想想,这做法,和有人在劝当初的自己不要靠近黑鲨,有什么区别?
她暗自在心中产生了一个念头。
罢了,若是真的不可避免,就让我这个老前辈冲前头好了。
黑鲨那还不知道她没死成,以她对那些人的了解,暗地里帮上一把应该不成问题。
“那个……姐,你有时间吗?”
陈琦不知道啥时候过来了,这还是除了那个爱叭叭叭的赖明杰之外,第一次有人主动找她说话。
“嗯哼?”
陈琦立刻一筐倒,“是这样的,那个从火场上掉下来的伤者被及时救治,已经脱离生命危险苏醒了,她是唯一还活着的爆炸现场经历者,也是唯一知道当时现场发生了什么的,所以她的证词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很重要。”
秦漫疑惑道,“嗯,重要,然后呢?”
“但是她全身烧伤比较严重,目前情绪比较激动,派了好几个男警员去了都无功而返,所以……所以我们想试试女的,或许……”
秦漫明白了,“她是女的?”
陈琦点点头,原来刚才自己没说她是女的啊……
秦漫很爽快得答应了,“行,我要问些什么问题?”
陈琦立刻把手里准备好的一袋子塞给她。
“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你按本子上问题挨个问就行了,笔记不会做可以不用做,把录音器全程开着,回头我整理。哎对,这个是公车钥匙,上面有车牌号,我都登记好了,你直接就能开。”
秦漫接过,“嗯,挺全面的,就是……”
她掐灭烟头,“在哪个医院啊?”
陈琦工作做得是挺全面,就是没告诉她在哪个医院的哪个病房,急急忙忙又写了张小纸条,像个送考生进考场的苦逼家长,最后没给准考证。
秦漫拉着警笛当着交警的面飙飞车,对这桩活的好感度直线上升,回去就准备找江练要个专职司机的职位做做。
按照纸条上的提示找到地方,开门就被歇斯底里的怒吼滚出去。
秦漫充耳不闻,理都不理,稳步走进去。
这是个单人特护病房,病床上躺着一个浑身上下包满了白色纱布的人,像在制作木乃伊。
病人只露出眼睛、鼻孔和嘴巴,眼周皮肤如八十岁老奶奶皱皱巴巴,嘴唇也似做了拉皮,红彤彤的血色就隔着一层薄薄的表皮而已。
这露在外头的成了这幅样子,更别提纱布底下是个什么光景了。
“滚开,我不想见人!”
秦漫:“老妹,先别激动,扯着伤多疼啊。”
反正她现在除了能骂两句,也没法动手,浑身上下能动的,就只有眼睛鼻子嘴巴,想赶人走也没用。
秦漫忽视了她的咆哮,一屁股坐在她的病床旁边,然后这妹子哇哇大哭起来。
秦漫忙抽了两张纸。
“别哭别哭,眼泪水可对烧伤的皮肤不好,会越哭越严重的。”
秦漫轻轻给她擦眼泪,“你叫什么?”
她哇哇哇了三个字,秦漫根本听不清,不知道是在说名字还是执着得叫她滚。
她收了手,拿着一团纸巾在手里揉搓,掂量着怎么撬开她的口。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共性是人与人之间相互走近的第一要义。
“其实你还是很幸运的,你可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这一点上咱们挺像,我也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个。”
那姑娘还在抽噎,但眼珠子已经开始瞥了。
“说出来都不怕你笑话,我躺医院里那会,比你还绝,你只是不想见人,我不一样,我想见鬼。”
“我给你看个东西,你别吓着啊。”
她说着说着撩起衣服,露出腰腹,一片像胎记一样的红色肉瘤上还有爆裂型的中弹痕迹,像一朵盛开的牡丹。
“嘿,原来这只是一片烫伤,后来又是中弹又是刀割,估计上次炸弹碎片也有,来来回回得搞,现在长成这样,看看还挺有艺术感的呢。”
躺在病床上的姑娘被唬住了,秦漫坐回去。
“你知道吗,我看见你就想起一个人,反正啊,我过去那些破事也没人愿意听,咱两有缘,我就说给你当故事听听好了。”
那姑娘不哭了。
“嗯……从哪说起呢,我啊,曾经掉进了一个坏人窝里,那里的人都没人性可言,和我一起的还有一个姑娘,她是被拐进来的,长得可漂亮,毫无意外,那帮禽兽就盯上她了。”
“也是因为有她,那些个眼睛没空往我身上放,要不然我也别想好过,所以我保护好她,也是在保护我自己,我不能让她被那帮畜生抢过去。”
“可是我没保护好,她被虐待得体无完肤,绑在杆子上,底下燃着篝火,像羊肉串一样被熏烤,被那些人以这种方式庆祝着,他们居然只是在庆祝。”
秦漫的语气逐渐冷下来。
“那些人吃饱喝足就不管她了,我偷偷把她救下来,她还有气,但是她的容貌,她的皮肤都毁了。我恨自己啊,恨自己没用,我不断告诉她一定要活下去,等我的计划走上正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会给她联系最好整容医生,我会天天把她带在身边。”
秦漫神色恹恹的,“可她没等我。”
“她自杀之后,我亲手把她埋了,就一捧土一盖,一个人就彻底没了。我再也不敢对任何人许诺,我能保护你了。”
那姑娘问道,“那你的伤?”
秦漫又回到了嬉皮笑脸的样子。
“她死了,禽兽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了,我怎么能让自己变成那个样子,我性子太烈了,就恼羞成怒给我上铁烙,大概不喜欢玩不听话的吧,竟然放过我了。”
“所以啊,老妹,你要相信我,无论在多么极端恶劣的条件下,总会有人想帮你的,不要轻易拒绝别人的善意,好吗?”
秦漫伸手轻抚她缠满纱布的脑袋,“要不然,她会伤心的。”
姑娘镇定了许多,接受了秦漫,抽抽啼啼得回答秦漫的问题。她把录音器打开,一边按照本子上的问题一个个得问下去,一边把水果削成小块一点点喂给她吃。
这位小妹妹名叫闫欢欢,才十九岁,家中贫苦,早早辍学打工,在艾莎酒店做服务员。事发当时正准备吃饭交接酒店晚班,刚点灶台就发生了爆炸,整个人被冲出去,包裹在火中,无头苍蝇一般得滚下了楼。
她奖励得摸摸小妹妹的头,“闫欢欢小妹妹表现得很好,一定要快快好起来,看我们抓坏蛋。”
闫欢欢:“姐,你还会再来吗?”
秦漫笑意满满,“当然,等下次,我就把坏蛋抓过来给你看,小欢欢,不要妄自菲薄,不要否定自己,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爱你的人都会依然爱你。”
她在闫欢欢的身上看到了她没守住的影子,她想把那个承诺在闫欢欢的身上实现。
回市局已经日落西山,陈琦他们都找不到踪影,只有江练还在。
“他们出去吃饭了,你把东西给我就行。”
秦漫把东西一扔就溜,不是很想和他说话。
江练翻开笔录,除了问题,一片空白。
她根本没做。
他意料之中的合上,放到一边,开始播放录音。
一片淅淅索索的声音,他拿起来看了看,还以为是哪里坏了,然后终于有人说话了。
“那个……姐,你有时间吗?”
“嗯哼?”
江练:“???”
他耐着性子听下去,听到了那段安抚闫月月的话,然后在即将步入正题的时候,咔哒一声,断开了。
江练:“……”
所以这是把开关搞反了,不该录的全录了,该录的一个没录。
秦漫,可真有你的。
他立刻打电话给陈琦。
“喂,江队,给你带了份猪排饭,马上就到。”
江练:“先不急着回局里,去趟人民医院做笔录。”
陈琦疑惑了,“是那个幸存者吗?我已经让秦漫姐帮忙去做了,这会儿应该回来了吧。”
“还是你去吧,她的证词不容有失,做好全程记录。”
陈琦虽不知是为什么,但执行命令是本能。
“好,不过她不一定能配合我。”
江练一勾唇,势在必得。
“她会配合你的。”
挂断电话,录音器中传来秦漫的声音。
“不要轻易拒绝别人的善意……要不然,她会伤心的。”
他没有清除这段错录的音频,而是打开抽屉,满满一抽屉,一沓厚厚荣誉证书还不是他的全部,奖章就有四五块。
一个小小的录音器乱入,小心翼翼得藏在了这些荣誉中,利索流畅得上了锁。
劳模江队长,逐渐走向了私吞公物的歧路。
.
/90/90629/19898709.html